就在这个时候,小翠蓦地撩起罗衫下襟,手拍裙带中小小一革囊,大喝了一声:“速取僧人首级……”
革囊里应手射出一线白光,恍若闪电银蛇,飞绕头陀咽喉一匝,白光随灭,头陀扑倒平台上,斗大一颗头颅滚到一边。
纪侠纪宝和小绿全都呆住了。
小翠叫:“侠,还有贼在那里?他们怎么来的?”
纪侠道:“都怪绿仪姐姐,她迫定阿喜备船,刚放到西北角岸上两面皂旄,贼人就上来了……”
小翠差不多哭起来问:“她们怎么样?”
纪侠道:“不晓得。”
小翠道:“你不是看到她们……”
纪侠道:“我让这恶僧杀得望影败逃……”
小绿叫道:“姐姐,我背你上水榭,既会飞剑,什么就都不要怕!”
小翠道:“你手上滴着血呢!”
小绿不作声,抢过去背起她跳下平台。
小翠回头叫:“侠,劳你驾上白芙院一趟,看看马妈妈、奶奶………宝弟弟,你快去阁楼照料星灯!”
纪侠纪宝追在后面,听了吩咐回头飞跑而去。
小绿小翠来到水榭,那里刚围上了人。
阿喜拖着湿淋淋的衣服上前参见翠姑娘,苦着脸回说:“……五个贼人驾一只舢舨,他们迷途西北角港湾里……偏是仪姑娘一定要我放她出去厮杀,我不得已……”
小翠喝道:“你听谁的话……两位姑娘呢?”
阿喜道:“放倒两面皂旄,贼人望见这儿灯光,一个红衣带发头陀由水面飞出岸头,接住侠二爷一阵乱砍。
岸上文山叔向贼人舢舨上放了一阵箭,舢舨反而冲到岸边,就又上来了两个恶和尚和一个海盗。
红姑娘狙伏回廊栏干下,一剑刺死海盗,仪姑娘却教两个和尚迫落水中,那边侠二爷早被先上来的那个带发头陀赶得飞逃……
仓卒里我招呼了十几个人来助红姑娘,红姑娘已被两个和尚合力擒下舢舨。
我带三个人驾船追赶一段路,舢舨上忽然飞起一道绿光,绕着我们船这么一转,把舵的文渊叔平白掉下脑袋。
绿光盘旋起落,三个人中突然又死了两个,我跳下水躲避了一下,浮上来时,舢舨早已不见了……”
小翠叫:“二妹,快背我下船迫贼!”
小绿道:“你不能离开。”
刚讲这一句,纪宝狂奔而至。
小翠急急问:“宝,又怎么了?”
纪宝叫道:“鳅哥哥回来了……是他的灯号。”
小绿接着说:“阿喜,给我预备船!”
说着地放下了小翠,纪宝急忙上前搀住翠姐姐。
小绿又说:“纪宝送翠姐姐回去梧桐馆,守定阁楼上星灯,家里多少人的性命都操在你手上……”
小翠叫:“二妹,你不行,敌不住和尚妖术。”
小绿道:“我晓得不行,你决不能动,你的责任是看家……”
边说边抢了旁人一支长剑,急步转过回廊,阿喜只好飞跑跟追。
纪宝问:“红姐姐、仪姐姐在那儿?”
小翠滴下眼泪说:“绿仪跳下湖里没上来,小红让两个和尚架走,阿喜驾船抢救,邓文渊死于和尚妖剑,阿喜几乎不免……小绿此去……”
纪宝道:“不会的,我在阁楼上望见鳅哥哥黑压压的十来只船已经进了港,仪姐姐水里功夫极好,她一定也没关系,或许还能设法使红姐姐脱险。”
小翠道:“我担心和尚吹剑……”
纪侠惊叫:“又是吹剑……那来这么多怪物?……姐姐,我说吹剑倒不一定可怕,刚才二姐还不是一下就把青光劈落。”
小翠道:“不然,二姐那一剑侥幸极速极巧极猛,恰好出敌不意……当然,剑术极好的人是不怕吹剑的,因为那到底是左道旁门。
可是你们兄弟姐妹一支剑都没练到家,刚才二姐二哥就不是人家真砍真杀的敌手,基本功夫不如人,也还能说不怕吹剑!那两个和尚必定也是不平凡的脚色,不然就不能擒去红姐姐……”
纪宝怔了半晌说:“你老站在这儿愁也没用,你又不会厮斗,除非把你腰间那白森森宝贝借给我,让我去追赶和尚。”
小翠摇摇头道:“不,不行……”
“姐姐,你……”
“不会使用反而会害了自己,假使可以借人我还能不交给小绿带走?”
“我也想那东西总是祖师爷给你防身的利器,戒条也绝对不简单,你自是要郑重其事了。”
“不要这么说话,火烧眉睫,事关大众存亡,我何至顾惜一己之私,你是不谅解我么?
宝……”
纪宝赶紧道:“算了,姐姐,我相信你的话,我们回去啦!该怎么样也是没办法,我们负责看家一切都做到了,谁叫仪姐姐开门揖盗呢?”
“她总是不放心三位姨姨,怎么想到贼就在户外呢?人情可恕……”
“军令难容,我决不饶她!”
“宝,别这么狠,我们已经够惨了!”
说着,她垂下了脖子。
天刚刚发白,纪侠陪侍马老太太来看翠姑娘。
姑娘一见老奶奶来,忙拜倒地下,垂泪将经过详情说了一遍。
听说小红被和尚架走,小绿负伤驾船追贼,老人家扭回头瞟了纪侠一眼,缓缓的伸手搀起了姑娘,拉她一旁坐下。
老太太慈蔼的道:“姑娘,你对得起这儿的每一个人,你尽了保全老家的责任,假使绿仪晓得厉害,不去破坏你布下的九宫遁甲,还不是什么事都没有,这丫头平日很聪明,这次可真是糊涂透了……
小红也总是在劫难逃……不过阿喜怎么懂得你的禁术呢?他也能开放门户?绿仪怎又出得去呢?……”
姑娘道:“不只是阿喜明白,七个队长和队副我都让纪宝暗里教他们懂一点,为的是恐怕自家人出入不便……”
老太太道:“怎么七个队长?你是说只有七门?”
姑娘道:“不是,八门,阿喜兼一门队长,管的就是休门,副队长邓文山。”
老太太点点头道:“错就错了这一着,不应该让他们懂得太多……祸福有数,小红如果不幸,那也是注定了的事……
我急要告诉你的问题更讨厌,我晓得喇嘛来中原的并不太多,除非京都几个大寺庙才有那些异域僧人。
听说大阿哥很接近他们,可能今天所发生的针对了郭婆带前次所讲的那些话,你想想看吧!……”
姑娘道:“很可疑。祖师爷讲过,喇嘛中颇有些了不起的人物,还不单是吞刀吐火,吹剑蔽形而及咒人致死种种邪术,真实功夫兵法阵图,武功方面,内外功都有极好的成就修练……”
老太太道:“先别管这个,趁天还没有大亮,火速把头陀尸首埋掉,也许等一会官府有人来,纪侠赶快去办。”
纪侠刚才让老太太瞟了一眼,一直好像担负着什么心事似的,听了吩咐,低下头往外行去。
走过前面院子一株亭亭如盖大梧桐树下,纪宝蓦地跳出来拦住他去路,低声唤了一句:
“二哥!”
纪侠站住。
纪宝很忧郁的说:“我想通知你一个秘密消息……”
“什么……”
“翠姐姐已经定给念碧哥哥。”
纪侠差不多叫起来:“怪不得百忙里她就不放心白芙院。”
“现在你属意小红姐姐还是畹君姐姐,也应该决定了。”
“翠姐姐说我什么没有?”
“说什么话,你太客气了,干脆恨透你,恨你糊涂、怯懦、用情不专……请教,小红姐姐让和尚掳去,畹君姐姐在外面的情形也不知道,你的心里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吗?
身为一员大将,专责瓮子口一带巡防,假使夜来不是擅离职守,敌人何至那么容易闯进翡翠港?
这时候还赖在家里呆等,等什么?等大家回来臭骂一顿?人若没有一分刚性还行,你简直莫名其妙……
我是你的兄弟,我不能睁着眼睛,看你受辱……
我要你走,要你立刻把小红姐姐找回来,没有办法想办法,找不回活的找死的,公理私情你都该有个表现……”
三爷说得激烈,气涌如山,他就等不得二哥答覆,鼻子里哼一声掉头不顾而去。
侠二爷气个面红耳赤羞愧无地自容。
他怔怔地想着,马老太太听说小绿负伤驾船追贼,为什么回头看他?为什么掩埋头陀尸首要他去办?
想到这儿,他嘴里叫:“纪侠,你真是个无用的东西?你吞得下这口气?……你简直混球……”
叫着,他立刻奔回紫薇轩,胡乱打点个随身包袱,带上应用武器、盘缠,出来时悄悄跳上梧桐院平台,偷取了头陀遗下那把戒刀,竟去潮滨,死活要求放他出去,就这样驾着一叶扁舟走了。
他这一去什么时候能回来?究竟找不找得到小红?现在都不敢说。
□□□□□□兰繁青昨天受尽了吉墀言语攻诽,她负气起个早约上海怡海悦,乘坐特备的统帅楼船,直驰瓮子口会晤邓鳅马松。
她就没找纪侠,纪侠也不在防地。
就他们五个人谈了一个时辰的话,她的坐船就往南湖开航,南湖离瓮子口很近,瓮子口去翡翠港就不过一箭之遥。
她走了以后,马松返回翡翠港,告诉家里人瓮子口会谈决策,这当然是繁青的意思,无非要使吉墀放心。
马爷下午离开翡翠港去县里找崔巍喝酒,马太太白玉偏偏又没跟来,马爷这算没有人约束,顿断羁勒开怀畅饮。
两酒徒躲在铁铺子里灌足了一罐子最好的烧酒,那还能不醉?
事大如天醉亦休,这正是酒徒们登仙的境界,马爷自然记不起巡逻。
瓮子口弹丸之地被指派了两员大将驻防,兰繁青为帅不算疏忽,无如马松嗜酒若命,纪侠年少无知,一位喝得迷迷糊糊高卧不出,一个赖在家里陪姑娘们下棋,外面虽则也留有船只巡防,究竟蛇无头不行,有还不等于无!
二更天刮起西风时,星子县湖面陆续偷渡六艘大帆船,舱里装满芦柴引火燃料和两条水牛,船后牵拖舢舨。
经过了瓮子口时有一只舢舨解缆向翡翠港划驶,载的就是那一个头陀、两个和尚、两个海盗。
他们的目的在犁庭扫穴,歼灭傅邓马陈四家眷口。
六艘帆船上二十四个贼,那都是临时设法招集广东潮汕,福建漳泉四郡有点名儿的海盗,他们受了人家利诱威胁,赌着性命来鄱阳湖讨野火,但多少总听说过邓家夫妻英名,究竟不敢明目张胆公开向邓家挑战。
经过一些时间周密考虑,他们决计避免交锋,出奇制胜,就等天气转恶相机行事。
夜来风起时,六艘船鱼贯往南湖抢驶。
这时候繁青刚刚督率八十条好汉驾大小十只战船退入港湾避风,风雨交加,波涛汹涌,谁又料得到祸生肘腋呢?
贼人来到港口,即把十二条水牛推下湖中,六艘帆船随即燃上一把烈火,迫着牛背后冲入港内。
风狂火猛,十二条水牛吓极发疯,牛撞船翻,火逐牛至,邓家军登时大乱,八十条好汉纷纷被迫落水斗牛。
繁青从睡梦中惊醒,船已倾覆,畹君舍命救母,母女挣扎窜入芦草中伏匿。
眼见余烬渐熄,幸喜健儿损失无多。
喘息甫定,余惧末安,畹君奋勇潜水闯出湖面,竟往小岛屿上举起烽火。
邓鳅恰好路过瓮子口望见火光,立率二十只快舟飞驰援救,却不见敌人片帆只桨。惊顾之间疑念顿生,疑是中了敌人声东击西之计,急忙留下十只快舟交给繁青,他带原班一半人马飞驶落星湖接应海怡。
不想在星湖也还是不见贼人一兵一卒。
据海怡说,刚放流星与海悦互通消息,宫亭湖那边分明一样平安无警,她认为贼必仍伏南湖,力促邓鳅迅速回援繁青,不必再往别处哨探,于是邓鳅重返旧途。
繁青正在沿湖寻找畹君,畹君没找到,倒捞获了三个海盗尸首。
繁青肝胆皆裂,料到女儿必然遇险。
邓鳅痛定思痛,猛记起翡翠港老巢,他赶至翡翠港临近,眼看烟雾漫天,耳听雷鸣隐隐,就只是找不到入港处。
正当万分惊疑不决,蓦地水手们由水中救起昏沉垂绝的绿仪,经过一阵灌救,绿仪醒来咯血不止。
她原来腰背上着了和尚一踹脚,多亏她深谙水性,昏迷中仍然逃得出一条性命。
她和邓鳅也不过谈了几句话,刚好小绿姑娘和阿喜放船出来,大家相见悲喜交集,邓鳅极口劝两位姑娘回家休息。
绿仪坚持非要往见繁青不可,小绿来了不顾即返,鳅哥哥这就只好护送她们两个重至南湖。
天刚亮,湖面上风平浪静,除了那捞获的三个海盗尸首外,看前后左右湖山如洗,连一个过往商旅都没有,没找到畹君,也查不出小红的一点消息,大家白瞪眼干着急,究竟谁都拿不出主意。
这时候,老远处隐约出现两艘大官船,旌旗蔽空打的是本省兵备道番号。
一会儿后望见舷边吊下舢舨,载来两位芝麻官儿,官腔十足盘查夜来火烧情形,邓鳅上前回话,就是什么都不好说。
官儿们顺势儿硬派捕鱼不慎渔火招灾,三个海盗分明剑伤致命,却偏说是失足落水以致身亡……
繁青心乱如麻,绿仪伤重神昏,小绿一心念着小红,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官船形迹迥异往常。
其实官船倒是真的,两位芝麻大官儿确也不是假货。
但船上可藏有两个和尚二十一名海盗,而且舱底下就关着两个俘虏畹君和小红,她们不单是紧绑上手脚,还各灌足了重量迷药。
小红被两个和尚所擒不要重提,畹君怎么失手的呢?
原来她当时潜水爬上岛屿举起烽火,下来回去时,游到半途就让四只舢贩二十四个海盗拦个正着。
畹君她虽然曾大喊过几声,无奈风大潮恶,繁青那边绝对听不见,路穷援绝,只可拔剑拚贼了。
那些海盗全是经过挑选的,每一个水里都能够潜伏几个时辰,就说手上一支兵器却也不弱,姑娘抱定必死之志,总还让她杀死三个敌人,就差来不及横剑自刎身死,就已被贼人擒掳。
贼人舢舨仍躲入港湾隐匿,只等那两艘大官船驶至,他们一个个潜水槌绳而上。
可笑繁青眼睁睁放走敌人,兀自一无知觉,她在湖上逗留终于一无所得,辰时光景着满腔哀怨回来翡翠港。
这当儿小翠姑娘布的遁甲仍未解除。
阿喜引渡归舟,平安驶进桃花水榭。
马老太太、白玉、小翠和纪宝都站在回栏上迎接,繁青上来时痛哭失声,足不成步,大家拥她过去海棠厅更衣进食。
马老太太亲自指挥一家人帮忙为八十条好汉治膳裹伤,分发小翠撤除解禁,仍教邓鳅出海巡查,着南桧领班料理死亡丧事,另派管家往南湖酌办善后,回头再找纪侠上南昌府面谒姚巡抚陈情,才晓得侠二爷夜来私奔未返。
马松宿酒初醒,快舟回家省视。
老太太就是理也不理会他?马大爷羞愧难当。
偏是宝三爷不肯饶人,他也不管他长他一辈,当着一家子的面前,尽力拿话挖苦、讥讽他。
马松受不了只好谋差,约崔巍上府城见吉墀报告消息,吉墀赶紧去找姚巡抚。
姚广智吩咐夫人留饭,饭后密谈,他说三个喇嘛来自帝都,带两名清官侍卫,一行五个人前半个月私投将军衙门下榻,说是奉密旨南下办案。
他们招集沿海一班海盗,为数约在三十名左右,行动非常诡秘。
将军德光做了他们的东道,兵备方梁又在献媚逢迎,所以就没有人肯去管他们之间的闲帐……
喇嘛一向吃香大内,清宫侍卫据查属实,密旨则在可有可无之数,一般大吏自然也只能装聋作哑任所欲为……
眼前阿哥们钩心斗角纷起逐鹿,互相唆使爪牙四出消灭异己势力。
此间盛传神力侯夫妻原与四阿哥交情深厚,此事是否因此而起?值得大家细心去推敲研究。
假使所料不差,那就是大阿哥和四阿哥暗里斗法,南湖一夜虚惊,只可算小小波涛,究竟事关秘密未可公开,府县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追根究底……
他劝告吉墀从速赶回鄱阳湖消灭痕迹,切戒报官招引是非……
最后,他还说自卫力量不妨先充实,应该慎防贼去重来,凡事沉着应变,必要时他自有保全办法。
姚巡抚话说得顶干脆,本来吉墀也不是不晓得他是四阿哥股肱,反正堂堂方面人员,他肯帮忙暂时总可无虑。
当日她由姚公馆告辞出来,立刻返回翡翠港。
且喜一切已由马老太太主持办理就绪,百忙中先到海棠厅慰问繁青,繁青痛失爱女,吉墀哀念小红,说来慰问还不过闹个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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