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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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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捻着针线坐在绣房里的绿雪,芙蓉花般的脸庞绽着满意的笑容。
    自从她给了个“下马威”后,梅凤书就整日关在房里,不踏出一步,而雷九州也丝毫没有关切的意思。
    “梅姑娘,知难而退才是聪明的女人啊。”她嘴角绽笑的自语。
    “绿雪、绿雪,快来救命啊!”苍老的声音急唤着。
    是雷父。
    绿雪匆匆忙剪断了绣线,随手将针别在衣襟上,便提着裙摆,快步走出了绣房。
    到了族长的主屋前,她不禁睁大了眼。
    只见北境的猎户们,人人手上拿着铁叉,警戒的将外来者团团围住,脸上是气愤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在这一群北境汉子的中央,停放了一顶装饰华丽的官轿,除了几名身穿西陵服色的兵士外,轿前立着一名身穿宽袍大袖、西陵官服的青年文士,正好整以暇的轻摇手中折扇,脸上难掩骄傲自信的神情。
    “狡侩的西陵鬼子!要比献比武艺,比什么诗书礼义、吟诗作对这等无用的东西!岂不是故意与咱们为难?!”雷父眼如铜铃、须发戟张,显然气愤已极。
    “此言差矣。”那名文士好整以暇的摇了摇手中的搁扇。“马上打下来的天下,就得靠这些诗书礼又来治理,再者……”他语音拖长,斜视了雷父一眼。“堂堂一族之长,岂能失信于人?”
    “好!”雷父让他激起了雄心。英雄好汉,最重视的就是“信诺”二字!他朗声说道:“你们西陵有人才,难道咱们北境就没有么?绿雪,你来杀杀这小子的威风。”
    绿雪一听,不禁心下惴惴。虽然她从小颇读诗书,心中悄悄的以才女自居,但瞧那人身上的官服,就算没有一品也有三品,她能比得过在激烈制举中拔尖而出的文士吗?
    也许可以。她环视四周,见雷父脸上是自信满满的表情,似乎比她本人更有胜算;北境的人民们全以热切的眼光望着她,而雷九州站在人群外围的雷九州,手臂环胸而视,高深莫测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如果赢了这文士,成了北境的大恩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嫁给他了。”绿雪又朝雷九州望了一眼,心中幻想着与这名傲视群伦的强壮男子共度新房之乐的情景,她脸颊微红,纤手一整鬓上白花,小步踏出了人群。
    “喔,原来是位才貌俱全的姑娘。”文士见绿雪排众而出,啧啧称赞了一声。“咱们西陵也颇多才女,有女县官、女捕快、女将军,只可惜还未出过女宰相。”
    “这位大哥,奴家有礼了。”绿雪盈盈一拜,即是在这种气氛紧绷的场面,她仍未失大家闺秀应有的礼仪。
    文士也弯身一揖,斯文回礼。“奴家?姑娘来自东莞吧?咱西陵的女子早已不如此自称了。”
    那当然!西陵女子多半跋扈无礼,当然学不来东莞女子的谦逊优雅。绿雪心中不屑的想着。
    “嗯,尝闻东莞女子喜读诗词,在下就从‘诗’起头吧。敢问姑娘,‘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此是何人之作?”
    “海外宋国的大诗人----苏轼。”绿雪轻柔的话语缓缓让出。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的下两句是什么?”
    “暖风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
    北境猎户见她对答如流,爆出一阵欢欣喝采!雷九州却是浓眉微皱,显然觉得众人高兴得太早了。
    “那么,‘冷露无声夜欲阑,栖鸦不定朔风寒’又是何人之作?”
    “是我朝梅丞相的作品。”缘雪迅捷而自信的回答。
    一直表情淡漠的雷九州,此时却是嘴角微扬,绽出一抹含有深意的笑。绿雪瞥见他的笑容,芳心暗喜。
    “嗯,姑娘果然有些来历。”文士称赞了一声,虽然让绿雪接连答对,他仍是神态轻松。
    “诗问完了,当轮到‘书’了。”他刷的一声展开招扇,轻松的问道:“中原的至圣孔子曾言道:从政者应尊五美、摒四恶,请问姑娘,何谓五美、何谓四恶?”
    “这……”绿雪面露难色。诗词歌赋、小说弹词她可信手捻来,至于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这些思想、治国的东西,她总嫌生硬无聊,连翻也不曾翻过,想不到今日竟然----
    北境众人见她如此神情,知道遇上难题了,欢声渐息,脸上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担忧神色。
    “绿雪莫心急,好好想想。”雷父强掩着急,宽慰着。
    可惜,这是学力渊博与否的问题,不知就是不知,再怎么想也是徒然。
    场面陷入一片沉默,北境众人呆呆望着绿雪,不知如何是好,雷父心中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也是莫可奈何。那名西陵文土仍是悠闲的摇着折扇,毫不出声催促,显然一开始就没将绿雪放在眼里。
    又过了三刻钟,场中仍是一片死寂,紧绷的气氛使得雷父额头冒汗。此时饶是天生冰肌玉骨、清凉无汗的绿雪,也不禁手心潮湿,微微颤抖。
    雷父朝绿雪望了一眼,见她小手绞着白巾,脸色苍白的咬着唇,他心下不忍,便叹了一口气,出声说道:“算了,咱们北境……”“甘愿服输”还未出口,就听见不远处低柔的声音传来:“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客屋房门呀的一声打开了。
    “……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谓之‘五美’。”茅草门后,曳出一截雪白衣角。
    北境众人皆闻声转向,伸长了脖子探看,心中都有好大一个问号,究竟是什么人出来救急了?那名西陵文士也停了手中折扇,脸露诧异之色。而一直抱胸静观其变的雷九州,脸上绽出欣慰的笑意。“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
    随着徐缓吟哦声,客房内步出一名白衣书生,但见“他”丰姿闲雅,眉宇逸丽----正是男装的梅凤书。“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出纳之吝,谓之有司,此即为‘四恶’也。”
    梅凤书美眸流转,笑吟吟道:“这位兄台,不知在下答对了吗?”只见“他”婿然一笑,如朝霞初升,美不可方物,登时满场生光。
    那文士怎么也想不到,北境蛮荒,竟有如此俊丽人物!他不觉呆楞的望着梅凤书,半晌才回过押来。“是!是!这位君子所言甚是。”
    梅凤书见他神情愕然,心下好笑,说:“四书乃小学私塾所教,举凡文士,莫不倒背如流,阁下以此相询,未免太看不起咱们北境之人了。”
    “对!对!对!”一旁的雷父听了,忙不迭的猛点头,虽然他压根不知“四书”是哪门子玩意儿。
    梅凤书见雷父如此殷勤助阵,不禁莞尔,续道:“你西陵施行的是王霸之学,不如来切磋一番吧。”
    这俊美书生好大的口气!要和他“切磋”王霸之学?!简直就像跑到苏东坡面前对他说:“嘿,苏学士,咱们来比比填宋词,看谁高明些?”
    所谓的王霸之学,就是指法家、纵横术这类学问。不同于历史悠长的东莞,西陵是新兴的霸权王朝,鼓吹富国强兵、攻战并吞,所以西陵制举都是以法家、纵横家的论作为考题,故所有西陵文士莫不精研此道。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西陵文土不以为然的冷笑雨声。“请问法家所言的‘五蠹’之为何?”
    “蠹者,害虫也。”梅凤书明净的眸子一转,不疾不徐的回答:“五蠹一词,出自韩非子,即指儒生、说客、游侠、近侍之臣、工商之民这五种人。韩非生于战国,是个逐智谋、争力气的乱世,所以他提倡耕战之策,而以上这五种人,都无益于耕战,故被他视为国家社会的害虫。”
    西陵文士见“他”切中题要,对答如流,不觉收了折扇,脸上骄傲神态尽去,沉声问道:“中原有谈及纵横本的书除了‘战国策’、‘左传’、‘人物志’之外,唐代还有一本,请问是何部作品?”
    即使对西陵学子来说,这也是很刁钻的问题了。“是赵蕤所著的‘长短经’。赵蕤是名隐士、一生没有出仕,他有个弟子却很有名,就是名响天下的大诗人李白。”
    西陵文士的额头已现汗珠。只剩最后一问了,如果连这都答得出来,那西陵园也无人能考倒眼前这名俊丽非凡的书生了。“若以韩非之言来看,天下所以乱,出于何因?”
    这是今年西陵大考的题目,众文士绞尽脑汁,仍然想不出一个清楚明白、阐释确切的说法。
    “简言之、就是‘所养者非所用、所用者非所养’,此乃天下所以乱的原因。”低柔的嗓音有着阐明事理的从容、胸怀天下的悲悯。
    西陵文士听了,蹬蹬的倒退了两步,喘着气道:“如此学识,你----你究系何人?”
    梅凤书微微一笑。“敝姓梅。”
    “吾乃西陵三年金榜状元,想不到今日居然败在无名小卒的手里。”
    那文土头丧气的说道。他见梅凤书不肯告知全名,便料想“他”不是什么知名人物。
    梅凤书听了笑说道:“在下侥幸取得东莞三十年甲榜第一,和兄台虽非同榜,却也算是同年。”东莞帝历三十年,即是西陵国历三年。
    “东莞三十年的状元么……”那文士侧头思索了一会儿,蓦地睁大了眼,脸上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啊!原来你……你是梅……”
    梅凤书微笑领首,风吹起了她身上的白袍,更显儒雅俊丽。
    西陵文士惊愕的盯着“他”半晌,继而摇头叹道:“难怪!难怪!四大名相之一,果然名不虚传。”他辖身向梅凤书一揖,神色甚是恭敬。“败于梅君之手,在下心服口服。来人啊!启轿回西陵!”
    北境居民见原本不可一世、前来挑衅的敌人,现下灰头土脸的打道回府,皆高兴得欢喧笑闹。虽然他们完全不懂“长短鸡”、“寒鲱”是哪一国的禽兽鱼鸟。
    雷父望着西陵官轿渐行渐远的抬下了山,才以手肘轻撞了下身旁的雷九州,下巴朝让众人围住的梅凤书一指,悄声问道:“小子,他究竟是什么人啊?”
    雷九州耸肩说道:“梅姑娘。”嘴角泛起笑纹。他的“凤弟”回来了。
    同样的雪地,同样的两人并肩走着,却是完全不同的心情。
    “凤妹,想不到你连王霸之本也读过一些,改天讲给为兄听听。”
    “怎么,你嫌大将军做不过瘾,想做霸王了?”盈盈笑语,此时的梅凤书已换回女儿装扮,纤秀的身子里在月白衣衫下,乌黑长发没绾成辫子,用一条淡色发带束着,流泻在胸前隆起处。她微仰着脸,含笑注视着身旁的男子,明眸水亮灿动,温柔又调皮。
    雷九州见到她的笑颜,不自觉的伸出大手,轻轻搂住她袅娜的腰肢,笑道:“大哥是个武夫,要做霸王,胸中得有些见识才行,所以得读点书了。”
    “读书?我以为你只喜欢读兵略图、海域图呢!”想起雷九州书桌上总是堆着一卷卷精绘的地图,她轻笑道。
    雷九州听了,微笑不语,眼光宠爱的凝视着她。见冰雪上反射过来的光照在她脸上,肤色晶莹,柔美如玉,他不禁赞叹:“妹子,你很美啊!”
    梅凤书听了抿嘴而笑。“你不老说对女人长相毫无感觉,就如同不会去注意鸭子漂亮还是鹅美么?”
    雷九州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梅凤书见了他目光中的神色,知他意为:“你是我知心爱侣,自又不同。”不禁晕生双烦,心头顿觉无比甜蜜。
    雷九州黝黑大掌握住了她的柔美,神色认真的说道:“凤妹,以后你就陪在为兄身边,咱们不再分离,可好?”
    “你要一个不会煮汤、不会绣花、只会治理国家的姑娘相陪么?”梅凤书秀眉微挑,浅笑道。
    “你只会治理国家,那我就给你一个国家。”雷九州粗犷面容透出一股睥睨天下的豪迈。
    “你?”梅凤书惊讶的圆睁了眼。
    雷九州低头凝视着她清丽容颜,柔声说道:“妹子,要不要随大哥渡海去瞧瞧一处世外桃源?”
    “大哥,你拿下了海外某国么?”她恍然大悟!“无怪黑衣骠骑没驻扎在北境,祝老三也不见踪影。”
    “大事尚未了,还有最后一战。”
    梅凤书听了,不禁心下感动。雷九州是为了她,才放下阵前如火战事,千里迢迢的渡海赶回东莞的啊!也是怕她担忧,才若无其事的陪着她在北境,好让她安心养伤。这么粗豪的男子,却有着如此体贴细腻的心思,她今生今世,得侣如此,夫复何求呢?
    “何时启程?”她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担忧,轻声问道。
    “明白就走。”
    “我等你回来。”梅凤书纤秀娇躯偎向魁伟的他,水眸漾着柔情。
    “放心,”雷九州知她担心,铁臂将她拥入怀中。大手轻抚着她的秀发。“大哥可是东莞雄狮,何时吃过败仗了?”
    “嗯,”她偎在他怀中,纤手轻抚着他结实的胸膛,笑道:“等你回来时,希望我的绣工已进步了些,花朵儿不会绣成狗牙齿了。”
    雷九州听了,忍不住纵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