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朦胧中醒来,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侧目一望窗外,东方才微微显出一点鱼肚白色,映得窗纸也泛起一片鱼青。
四周静得很,她觉得自己出了一身大汗,人仿佛好了许多,就连日前自己眼皮上那种沉重的负担,也像是消失了。
她觉得有些口褐,这时当然不会有人侍候她,她只得试着挣扎,看是否能爬起来,这些天她的这种企图也不知试了多少次了,但总觉得全身一丝气力也没有,总是爬不起来。
哪知她此刻身子像是轻了不少,稍一挣扎,居然爬起来了,她有说不出多么高兴,也顾不得冷,从被中钻了出来,看到床头有件袍子,她就拿来穿了,套上鞋,她竟然走下了床。
借着微光,她看到茶水放在靠门的小几上,于是就扶着墙慢慢走过去,在万籁无声中,她突听到有人在说:"……玉剑萧凌……古公子……残金毒掌……"有些话她虽然听不清楚,但这几个名字,却令她入耳惊心。
这几天来无时不在她心中纠结的一个问题,又倏然袭向她的心:"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难道……难道这地方又和古浊飘有着什么关系吗?"她暗忖着。
于是,那甚至在她晕迷的时候,仍在她芳心中萦绕的古浊飘的影子,那可爱,又可恨,令她沉醉,又令她痛苦的影子,就随着目光投向她心上,也正像日光那样的不可抗拒。
她需要将自己心中纠结的问题打开来,突然间,她像是又增加了几分力气,走到门口,悄然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她的屋子外是间小厅,小厅的那边就是程垓所睡的房子。
萧凌一脚跨进小厅,却恰好有一个人从另一扇门中走了进来,她一抬头,晨光虽微曦,但就只一眼,她已认出这人是谁来。
这人就是古浊飘,就是那被她恨过千百次,也爱过千百次的人,即使此处没有一丝光线,她只要看到他一丝影子,就能认出他,即使影子都没有,她也能感觉出他。
刹那间,她心中情潮翻涌,不能自禁,久病小愈的身体,此刻又像突然虚脱了,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跌在地上。
古浊飘一跨进小厅,当然也看到萧凌,在这同一刹那里,他心中是不是也在翻涌着和玉剑萧凌共有的同样情感呢?
他嘴角的讥诮和面上的冷笑,在见到萧凌后就消失了,变了另一种表情,却是任何人也解释不出的,像是自责,像是怜惜,像是不安,像是无情,却又像是有情,但无论如何,这坚冷如石的古浊飘,总是动了情。
萧凌倒在地上,宽大的袍子散在地上,秀长的头发,一半落在她那已被病魔折磨得苍白瘦削的脸上,鞋子也落去一只,露出她那洁白如玉,小巧玲珑的脚,这宽大袍子里小巧玲珑的胴体,都是他所熟悉的。
他微微叹息了一声,脸上露出的怜悯之色,在此刻里,掩住了他其他的各种情感。
于是他走过去,温柔的为她拂开乱发,温柔的抱起她那娇小的身躯,缓缓走进房去,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到床上。
他不知道该留在这里抑或是离去,但他却知道,无论他留在这里抑或是离去,对他都是种痛苦。
他不知自己是否了解自己,但这世界若还有一人了解他,那么这人除了他自己之外,再无别人,因为着连自己也不能十分清楚了解自己的时候,那么世人还有谁能了解他呢。
对于玉剑萧凌所给他的这份纯真无邪,却深入腑肺的情感,他也不知究竟该怎么好,那么,为什么他自己不能解决自己的事呢?
于是他不禁自怜的叹息一声。
就在他这声悠长的叹息消失在清晨冷而潮湿的空气里后,萧凌的眼睛蓦的张了开来,瘦了的她,眼睛更大了。
两人目光相触,古浊飘微笑一下,俯下身去,轻声问道:"你好些了吗?"这温柔的问候,像是一柄利剑,直刺人萧凌的心里,她想起在雪地上和古浊飘的初遇,暖室中的浅酌,卧房里的温情,这一连串温馨而美丽的回忆,已牢中的编织在她的心里。
但她也不能忘记自己被摒于门外时的凄凉、失望、深入骨髓的痛苦,甚至这险些使她形消发立的病,都不也是为着他吗?
于是这一分爱和这一份恨,这两种绝对不同,可却有时又奇妙的发生着关连的情感,便在她心里激烈的争战着,是爱呢?是恨呢?纠缠难解,连她自己也无法分解得开。
她想回过头去不理他,但古浊飘的眼睛里,却生像是有着一种强大无比的力量在吸引着她,使她的头再也转不过去。
古浊飘微唱一声,道:你怎么不理我?"
伸手想去抚摸她的柔发,但却又中途停住,带着几许叹息之意的笑了一下:"你病好了,我高兴得很。"这两句话,像是一只无形的温情之手,在轻轻的抚摸着她那已被情感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心。
嘤咛一声,她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那一份刻骨铭心的深情,投向古浊飘的怀里,让古浊飘以手抱着自己,抱着自己整个身体,也抱着自己整个的心,她已经整个投向他了。
良久,他们沉醉于似水柔情里,浑然志了世间其他的一切。
带着娇喘,萧凌问道:"那天你为什么不等我,害得我——我知道,你有许多许多事骗我,我本来在那被房子里,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古浊飘的目光,缓缓从萧凌脸上移开,远远投向墙角,沉声道:"凌妹,我有我的苦衷,终有一天你会谅解我的,现在我向你解释也无用,唉——"他叹息一声,收回目光,又道:"以前的事,让它过去不好吗?现在我已在你的身旁,你也用不着去想以前的事了。"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脸上有一种焕然的光采,使得萧凌不可抗拒的接受了他的话,有些人与生俱来就带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使得别人不由自主的相信他,古浊飘,就属于其中之一。
就在古浊飘和萧凌互相沉醉着,而忘却了外面的人世的时候门外突然有人轻轻咳嗽一声,虽然只是一声轻轻的咳嗽,却已足够使他们由沉醉中惊醒,从拥抱中分开。
天灵星大跨步进来,哈哈笑道:"老夫无理,老夫无理——"笑声突然一顿道:但萧大侠的伤势严重得很,老夫对医道却一窃不通,古公子是否先请个大夫来,先看看萧大侠的伤势,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古浊飘站了起来,不知道是因着尴尬还是为了别的原因,脸上又闪地一丝奇异的神色,拂了拂衣服,沉声说道:"我这就去。"转身走了出去。
萧凌听了孙清羽的话,心头猛然一跳,急切的问道:"萧大侠是谁?"她已隐隐觉察到不幸的意味存在。
天灵星却己转过头去,踱到窗前将窗子支开一线,向外望去,见那古浊飘已沿着侧轩前的小径向内走去。
"告诉我,萧大侠是谁好吗?"萧凌又焦急的问道。
上半个身子已支出床外,想是因为气力不支,全身微徽颤抖着。
天灵星孙清羽嘴角突然泛起义个奇异的微笑。
萧凌冰雪聪明,刚发现他笑容的古怪,哪知孙清羽突然右手疾伸向她头顶之中的"昆仑顶"上之"百会穴"点来。
萧凌久病之下,体弱不支,但她自幼训练而得的武功,却再也不会忘去,一见天灵星手指点来,惊诧之下,喝道:"你这是干什么?"她本想往后闪避,但却扑的向前倒下,孙清羽手势一转,倏然划下,在她顶上大椎下数的第六骨节内的"灵台穴"轻点了一下,左手疾疾手托使她的肩头,道:"萧姑娘,莫怪老夫放肆,日后你就会知道老夫的苦心了。"这"灵台穴"直通心脑,为人身大穴之一,萧凌只觉全身麻痹,脑中也是混沌一片,孙清羽的话她约摸听到,但身子突闪空而起,想是已被这"天灵星"托了直来,向外走去。
一出门,孙清羽轻轻咳嗽一声,对面的门中,立刻掠出数人来,除了林佩奇、程垓、孙琪外,竞多了一个"人云神龙"聂方标——
原来正在孙清羽等听说萧凌病重,觉得此刻不便去打扰,而再去探看飞英神剑病势的时间,房间的后窗突然有人在外轻轻弹了一下,房中各人都是老江湖了,林佩奇翻然一掌,扇灭油灯,嗖的,掠到窗前,向外低喝问道:"什么人?""是我,聂方标。"
林佩奇松了口气,方支开窗于,窗外已翩然掠进一个人来,孙琪打开火折子,点亮了灯,见到进来的这人,身躯瘦长,却穿着家丁奴才一类的青衣儿帽,但脸上清理坚毅,目光炯然,却是武林中新进高手"入云神龙"聂方标。
聂方标这一出现,众人才想到残金毒掌突然出现的那天,这聂方标中是和龙舌剑林佩奇同居于一室之内的,但自那天后,即未再见,大家因为心中忧患重重,也没有想到他。
但此刻各人心中都奇怪:"这聂方标这几日去了何处?为什么作这种打扮?此时此刻,却又怎的突然出现了?"入云神龙聂方标目光一扫,看到各人脸上的疑色,将手一摆,沉声道:"小侄这两天来颇有所获,此时却不便解释,但是小便可先简略的告诉各位,那古公子就是残金毒掌的化身,而且方才孙老前辈在房中之言,他已在窗外听得一清二楚——
他稍一喘气,屋中各人都面色大变,却听聂方标又道:"幸好他此刻被那玉剑萧凌缠住,依小侄之见,此人深藏不露,阴鸷已极,武功却又极高,此刻既然知道了我们猜出他的底细,可能会对我等不利,我等还是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再作打算。"他一口气说完,目光却一直盯住房门,像是生怕那位"古公子"会突然走进来似的。
孙清羽止住了大家都问话的企图,瞑目沉思了半晌,突然道:"你们在此稍候,老夫再出去一下,等会儿老夫咳嗽一声,你们就赶紧出来。琪儿抱着萧大侠,其余的人都将兵刃备好,以防生变。"天灵星以机智名闻江湖,这调度是有用意的,他果然骗走了古独飘,又将萧凌捧出,几人极快的掠出侧轩,入云神龙却一马当先,轻声道:"各位跟着小便出去。"沿着轩后三转两转,竟然走到一个连程埃都不知道的小门,乘着破晓之际园中无人,走出了相府,四顾一下,连这条小小的弄堂里也渺无人踪。
沿着墙角急走,走在最前面的入云神龙回头问道:"孙老前辈的意思,往哪里去最好?孙清羽目光一转,见到正路上已有行人,便道:"我们先雇辆车——"突然转身向林佩奇问道:"铁指金丸韦守儒的舍处你可知道?龙舌剑略一点首,当先带路,出了弄堂向左转去。这时相府后院的那小门探出一个头来,眨着双灵活的大眼睛,正是古浊飘的贴身书童——琪儿。
铁指金丸韦守儒乃北京城平安镖局的!主,这平安镖局名声虽无"镇远"响亮,但在河朔道上,也是颇为吃得开的镖局。
但自从残金毒掌重现,镇远镖局封门,铁指金丸便也收了业,但此刻平安镖局的两扇黑漆大门却是开着的,门口也停着两辆马车,原来天灵星孙清羽等已经到了。
安顿下来之外,疑团最重的是韦守儒,这几天来发生的变化,他自然一概不知,尤其令他奇怪,当然也是这位潇湘堡主怎的会到北京城,又怎的会受到这么重的伤。
别的人心中也有疑问,就是这入云神龙这几天来的行踪。
于是聂方标便说出了一翻惊人的话来:"那天晚上我肠胃有了毛病,去厕所时,耽误了很久,那时回到房中,林大叔竟不在了,我心里奇怪,哪知跑到孙老前辈的居中一看,孙老前辈和程大叔、黄大叔也全不在了,我就知道这一定生出了变故,再听到院子里的声音,越发知道情形不妙,但这个时候外面像是人很多,我又不知道详情,就只有留在房子里先等一下,看看情形再作打算。"龙舌剑林佩奇暗中点头,付道:"这聂方标年纪轻轻竞比我还沉得住气,妨不论他的武功怎样,就凭这份沉稳,已无怪他能成名立万了。"却听聂方标又道:"但是我一看两间房子都没有人,我怕你们出了事,一想之下,觉得也不能留在这两间房里,因为万一有人来查的时候,又不便,于是我就想必那间侧轩后面绕出去。"哪知我刚走到后面,突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声响,在这种时候,我可不能不注意,就往旁边一闪,哪知那里也有个门,我心里奇怪,突然从后面的气窗中看到有条金色的人影掠进来。"他略为喘了口气,又道:"我大惊之下,慌不择路的退到那间房里,看到那间房很小,房里只有异张床和一个大柜子,我迟疑了一下,想先避在这大柜子里,哪知这时候外面又有响动,我来不及再转念头,只能躲到床底下去,却不知这么一来,反而救了我。
我伏在床底下,连大气都不敢出,看到有个人进来,我看不到他的上面,只看见两条穿着金色裤子的腿,我几乎吓得闭过气去,因为那时我已经知道,来的这人就是残金毒掌。"他透了口气,听着的人也跟着透了口气,却听他又接着道:"我那时真是紧张到极点,一方面奇怪这残金毒掌怎会跑到这里来,一方面却在担心,假如这残金毒掌发现我在床下面,那岂不是糟了,于是我真切的不敢喘出气来。
房子里悉悉响动着,我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事,忽然,这残金毒掌竞把身子穿着的金裤子脱了,露出里面的灰色裤子来,又换了双薄底粉履,这时我真恨不得伸出头去看看这佼武林大魔头残金毒掌的真面目。"大家凝神静听着,铁指金丸韦守儒尤其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入云神龙聂方标又道:"哪知这时候外面突然又进来一人,看他的脚,却是小孩子的样子,我听这小孩说:公子,车子都准备好了,就停在外面。那时候我就希望这残金毒掌说话,因为这时候我已经从这小孩子叫的公子两字上,猜出这残金毒掌到底是谁来,只是还不能够十分确定罢了。
铁指金丸实在忍不住道:"是谁?"
聂方标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他的话,兀自说道:"过了一会儿,他果然说话了,他说:棋儿,你也跟着我去吧,假如那里还有人,那最好,不然我们就随便去拖个人来。那小孩却说:公子,你何必一定要把大姑娘留在这里呢?他却叹了口气,再没有说话。"等一会,这两人都走了出去,可是我已经从两句话的口音里听出这残金毒掌竟然就是那位古公子古独飘。"铁指金丸韦守儒惊"呀"了一声方过,又有一声极轻微的"嗯"声,聂方标眼角一动,发现这"嗯"声是从卧着的玉剑萧凌那边发出来的,忙一掠面前。
原来他们是在韦守儒的后房中谈着话,萧旭、萧凌父女就分别在这间房里的两张床上,此刻聂方标略一检视萧凌,回头道:"孙老前辈,你点的这位萧姑娘的穴道,没有解开吗?"天灵星孙清羽微笑一下,道:"我倒忘了。"走过去轻轻两掌解开了萧凌的穴道,哪知萧凌仍然动也不动,竟又晕过去了。
原来她穴道虽然被点,可是别人说的话,能听得见。
她听到聂方标说那残金毒掌竟是古浊飘的化身,脑中轰然一响,便又晕过去了。
入云神龙这一证实了古浊飘确实就是残金毒掌的化身时,非但事先丝毫不知道真相的韦守儒惊异,别人也是吃惊的。
林佩奇摇了摇头,像是想不通这位古公子为什么要这样子,八步赶蝉程该却问道:"那么聂老弟之后又怎么呢?"聂方标看了躺在床上晕迷着的玉剑萧凌一眼,回头道:"我等到他们两人一走,就赶快爬出来,这时候天色已经亮了,你们还没有回来,我当然不知道你们到哪里去了,再三考虑之下,就从后面越墙而出,但是心里仍然放心不下,又伯你们都遭了这残金毒掌的毒手,但是我自问自己也不是那残金毒掌古浊飘的敌手。"——他竞将"残金毒掌"这名字加到古浊飘头上了。
稍为一顿,他又道:"这时候我就想,多联集几个人的力量,来对付这古浊飘,于是我急忙出城,但究竟要找谁,这时我心里却没有谱,除了家师不说,别的人不是武功不行,就是离得太远。
我想来想去,只有雾灵山上玄通观的玄通道人,他虽然久已不出江湖,但却是这河朔地面上武功最高的一人,而且家师与他也有渊源,我若去找他,告诉他这些事情,也许他会出手也末可知。"天灵星孙清羽却"哼"了声,手援长须,冷冷说道:"那个牛鼻子的武功也和我老头子差不多,把他找了来,也未必有用。"语调颇为不愉。
聂方标暗中一笑,知道自己方才那句"河朔地面上武功最高的人"已将这位也在河朔地面上的天灵屋惹得不高兴了,暗忖:"这孙老前辈年龄这么大了,好胜之心还如此盛。"心中虽如此想,口中却陪笑道:"但那时小侄也没有别的法子,哪知到了雾灵山二看,那位玄通道长却偏偏不在,于是小侄只得又赶回北京城来,冒着奇险,又潜回相府,想搜集一些证据,使得这古浊飘以后无法抵赖。
哪知我刚剥了他们一个家丁的衣服穿在身上,沿至侧轩,就看到古浊飘竟悄悄站在窗口听着你们说话,于是我就绕到后面,一边看他的动静,一边也听听你们在说什么。"孙清羽哈哈大笑一声,接口道:"我们房子里的这些老江湖,以后可再也别充字号了,有两个人站在外面,我们竞像死人一样。"他又大笑一声:"聂老弟,看来你这人云神龙,倒真的名副其实呢?"聂方标微笑一下,却不禁露出得意之色,接着往下说道:"后来那古浊飘竞走了进去,我伏在后面向里看,看到他——他跑到萧姑娘的房里去了,我就赶紧通知你们"龙舌剑林佩奇长叹一声,也暗暗惭愧,自已这"老江湖"竟都比不上一个出道江湖未曾多久的小伙子。
八步赶蝉程垓心中却突然一动,沉吟着向聂方标同道:"聂老弟,闻得江湖传言,你是武当派掌门人黄羽真的关门弟子,可是确实。"聂方标点了点头,程该却又道:"那么你可知道贵派的灵机道长近年来可曾收过弟子?"聂方标微一沉,道:"灵机祖师叔,早已封关避世,小侄也只见过他老人家数面,还是他他老人家已届百岁高龄,近三十年来,根本未曾下过山,若说近年来收弟子,恐怕不可能吧。"程垓心中暗骂一声,起先他险些被那棋儿骗了,认为古浊飘真是少林玄空、武当灵机、钟先生、七手神剑这些高人的门徒,哪知聂方标沉思半晌,突然又说道:"不过他老人家近年来却授过一个人几天武功,那是因为——"他话还未说完,程垓心中又是一凛,急切的间道:"那是为了什么?他老人授了什么人的武功?
聂方标觉得有些奇怪,这八步赶蝉此刻怎的问起这些不相干的事来了,但人家既然已经问出了,自己也不能不说,遂道:"这原因小侄并不清楚,只是听家师说过,少林嵩山的神僧玄空上人发现了一个资质绝佳的人,就到灵机祖师叔他老人家这里来,请他老人家造就这人,说是因为这人不是空门中人,是以才送到他老人家这里来,但不知为什么,他老人家传了这人几天武功之后又将他送走程垓又抢着问道:"送至何处?"
入云神龙摇了摇头,道:"这事已经隔了许多年,那位据说是资质绝高的人,我根本就没有见过,我也不知道祖师叔他老人家为什么不收留他,也不将他留在武当山,至于后来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也不知道,但是祖师叔他老人家确实是传过他几天武功的,而且据祖师说,这人的资质,确实很高。"程垓长叹一声,道:"这就对了——"棋儿所说的话,说了出来,又道:"如此看来,这古浊飘可能就是聂老弟所说之人,是以——"聂方标却连连摇头,接口道:"不对,不对,小侄虽未见过那人,却知道那人是个孤儿,甚至连父姓都不知道,怎会是这位相国公子古浊飘呢?"此言一出,程垓又坠入五里雾中,总觉得这件事就像是在大雾里,刚依稀看了一点影子,但扑上去时,又扑了个空。
大家虽已知道古浊飘确实装过残金毒掌,但他这残金毒掌伤人时,却并没有留下金色掌印,那么真的残金毒掌是否另有其人?而古浊飘为何要装出残金毒掌的样子?他和真的残金毒掌到底有何关系?
这些问题仍然令人不解,天灵屋孙清羽虽然以"机智"名满江湖,但此刻也只有皱着两道灰白长眉说不出话来。
静了半晌,孙清羽长叹一声,道:"这些日子来,有些事令老夫的确是参详不透,而且这残金毒掌,一真一假,真假难辨,以后到底要做出什么事来,我相信芜劳天下,大概没有一个人能够知道其中的真相吧?"萧凌被孙清羽拍开穴道后,晕晕迷迷的,不知道自已身在何处,甚至连自己是不是自己都有些模糊了。
混混沌沌中,仿佛有一个极小、极谈的影子,向自己冉冉飞来,但那影子瞬即扩大,瞬即清晰,带着一般似笑非笑的神情,向自己默默注视着,却又是那很也不是,爱也不是的古浊飘。
"他是会武功的。"她对自己喃喃说道:"原来那雪地上的跌倒,是骗我的,原来在房中,他是故意点中我的穴道来欺负我,唉——我那时为什么不一指点在他的锁喉穴上。"晶莹的泪珠,悄然滑在她的面颊上,使得她的脸有一丝痒痒的感觉,但是她连伸手去搔一搔的力气都没有了。
突然,她觉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对自己说着话,于是她努力睁开眼睛来,看到天灵星孙清羽正对着自己说道:"萧姑娘,现在你该知道老夫的意思了吧,而且,武再告诉你一件事,那是令尊大人此刻就卧在你旁边的床上。"萧凌的瞳仁突然扩散了,一瞬间,似乎不能完全体会到这句话的意义。
然后她被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支持着,从床上跳了起来,目光无助的四下转了一下,身体向另一张床上扑去。
飞英神剑痛苦的呻吟一下,他被残金毒掌一掌击中的背后,幸好他本是前掠之势,是以并未致命,但若不是有他这种数十年性命交修的深湛内功在支持着,此刻怕早就不行了。
孙清羽观着萧凌,韦守儒拿了些内服的伤药,但这种普通的伤药怎治得了被内家掌力击伤的伤势。
萧凌忍着泪说道:"家父的伤势那么重,需要静养,我……我也不想留在这里了。"她转向孙清羽道:"你老人家能不能帮我个性,替我雇辆车子,我想,我们今天就回江南,反正,我们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名重武林的潇湘堡,上下两代竞落到这种田地,令得天下武林闻之,都不禁为之扼腕。
孙清羽长叹一声,道:姑娘的病势未愈,令尊的伤势更重,还是先在这里将息两日吧。""还是回去的好。"萧凌摇着头说,声音虽然微弱,但语气却是坚决的,好像是她在北京多留一刻,便多增一份痛苦。
"我永远不要再见他,若是我有这份能力,我要将他一剑刺死,然后——然后我再陷着一起死去。"她悲哀的暗伯着,因为她不能忘去他,是恨也好,是爱也好,这爱与恨,都是刻骨铭心的。
突然,一人匆匆自外行来,众人闪目望去,却是韦守儒以前镖局的镖伙,此时家中的仆人手中拿着一物,向韦守儒道:"门外有人将这个交给小的,小的问他是哪里来的,他说是古公子派来的,就匆忙的走了。"孙羽清一皱眉,取过一看,却正是潇湘堡成名武林的兵刃——玉剑,于是他双手捧向萧凌,这老人对萧凌的尊敬,倒不是为着别的,而是对这美貌的少女觉得怜悯而同情。
入云神龙聂方标的目光,一直望着萧凌,此刻突然道:"萧姑娘要回江南,小可愿效犬马之劳,陷萧姑娘和萧大侠回去。"孙清羽微微点头,道:"这样也好,有了聂老弟的照料,老夫才放心让这一伤一病两个人上路,唉——自后恐怕还有麻烦潇湘堡主的地方,咳——芸芸武林中,怎的就没有一人是那残金毒掌的敌手。"他一连长叹了两声,心情是沉重己极,龙舌剑突然接口道:"但愿那位古公子不是和残金毒掌一路,凭他的那身功夫,恐怕还能和残金毒掌一斗。"聂方标却冷哼了一声,目光瞟向萧凌,冷冷道:"就算他不是那残金毒掌,就算他也不是残金毒掌的弟子,而是为着别的原因伪装残金毒掌的,可是他手段之狠辣,心肠之恶毒,恐怕也不在残金毒掌之下呢。"林佩奇望了他一眼,又复默然。
萧凌此刻仍怔怔的捧着那柄孙清羽送给她的玉剑,心中柔肠百结,对别人讲的话,根本不闻不问,韦守儒却皱着眉道:"那古公于怎么知道你们来到的,他会不会——"孙清羽微唱一声,接口道:"这位古公子真可称得上是神通广大,老夫一生号称天灵,但比之他来,仿佛还差着一筹,唉,但愿苍天有眼,不要再为武林造个煞屋,他若也像那孤独飘一样——"说到这里,他语声突然凝结住了,喃喃自语道:"孤独飘,古浊飘。"猛的一拍大腿,忽然又站起来低头绕了两个圈子,然后颓然长叹一声,像是支持不住似的倒在椅子上。
"孤独飘,古浊飘。"林佩奇跟着念道,双眉也皱到一处,道:"难道这古公子真和残金毒掌有着渊源吗?他若是假的残金毒掌,那么真的残金毒掌又在哪里呢?"下午,入云神龙聂方标兴匆匆的雇了辆车,送着大病方愈和重伤的萧旭父女走了,他似乎对这趟差使极其高兴,因为自从第一眼看到玉剑萧凌的时候,他就对这美丽的少女起了一种难以自制的情感,"一见钟情"往往是最为强烈,也最为不可解释的情感,因为那是真正发自内心,而绝无做作的。只是,这多情的少年侠士的用情,却迟了一步。
孙清羽眼望着他们的车马消失在北国的沙尘里,这马车外表上看去和任何别的马车都一样,但是车中坐的,却是名满天下的人物——无论是飞英神剑或终南郁达夫,这两个名字的任何其一,便足以名倾天下。
萧门中人,来了,又走了,这本是他们唯一希望——用以对抗残金毒掌的,然而这希望却破灭得如此突死,如此狼狈,这是谁也料想不到的事,然而却是千真万确的事。
到目前为止,他们再无一条可行的办法用以对抗残金毒掌,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残金毒掌在哪里,他们完全是处于被动的地位等待着残金毒掌的再次出现——而且即使他再次出现了,他们也辨不出真伪,只有从另一个被残金毒掌击毙的尸身上有无金色的掌印,他们才能推断出一些,然而这岂不是太过悲哀了吗?
古浊飘静静坐在侧轩中那间房里的床上,床似乎仍有萧凌留下的温馨,他目光投向窗户,窗户是支开着,窗外月色将瞑,那种昏暗的光线,却正和古浊飘的目光混为一色。
他在沉思着,削薄的嘴唇紧闭,于是他脸上便平添了几分冷削之意。然而,他所沉思着的是什么呢?
突然,他站了起来,嘴角泛起笑意,只是这种笑意是落寞的,因为天下虽大,并没有一个人了解他,然而,他自己能了解自己吗?
他自己,真的就是他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