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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动物:爱、性格和成就的潜在根源》旅行的意义与旅途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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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几年后的某个夏天,哈罗德和埃丽卡开始了一生中最完美的度假旅行。他们走遍了法国各地,观赏那些气势雄浑的大教堂。哈罗德已经为这次旅行预先准备了好几个月,了解各大教堂的修建历程以及中世纪的历史,就像他在学校里所做的那样。他把自己正在读的书中的某些章节复制到他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中。他还规划了行程,为整个旅程撰写了叙述提纲。他的提纲很像以前他上班时经常做的工作报告,只是这份提纲的讨论主题变成了建筑学和骑士制度,而且在他发言时,他们或许正在步行经过小镇和教堂。

哈罗德并没有花费很多时间去记忆国王们的名字,或是著名战役的过程。他的操作方法是基于他的假设:每个团体、每个时代都会自然而然地产生独特的象征系统——建筑物、组织机构、教诲、实践和故事——然后人们就不假思索地生活在这些象征符号的道德和智力结构中。因此,当哈罗德谈到中世纪的生活时,他不过是在设法捕捉那个年代人们的感觉而已。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描述的并不是鱼,而是鱼游弋的水域。

哈罗德喜欢这种富有教育意义的旅行。他能够触摸和感受到过去——一幢古旧建筑物在阳光下的阴影,一座发霉的城堡,从城堡的缝隙里瞥见的森林。随着这些提示进入他的脑海,他可以在想象中进入过去的年代。

他们路过了卡昂、兰斯和沙特尔。他们肩并着肩走路,哈罗德轻声介绍着他从书中读到的信息,同时也享受着向她介绍这些的乐趣。“当时的生活条件更加恶劣,”他有一次说,“当时夏天酷热而冬天严寒,并且没有多少措施来解决这样极端的气候问题。当时的光明与黑暗、健康与病患都会出现极端的情况。地区之间的行政边界是随意的,并且会因为国王或领主的死亡而改变。政府是基于习惯法、罗马法和教会法而混合组织起来的大杂烩。某一年或许能有好的收成,下一年则会有大饥荒发生。这个镇子一片繁荣美好的景象,邻镇则处于饥荒状态。1/3的人会在不到14岁时死去,人均预期寿命只有40岁,所以当年并没有多少能够让事情平息下来的40多岁、50多岁或者60多岁的人。”

“因此,与今天的我们相比,当时人们的情绪更为高涨。每逢节日,他们都醉得一塌糊涂,以此种方式来欢庆,我们现在很难体会到他们那种欢乐。另一方面,他们也可能体验到攫住思维的恐惧,我们只是记得在童年时期会有类似的感受。他们能够在这一刻享受温柔的爱情故事,在下一刻就为乞丐被肢解的场面欢呼。他们对于泪水、痛苦和色彩本身的认识似乎更加鲜明。他们的心理工具箱当中似乎并不存在我们认为理所当然的一些调节观念。他们并没有‘能力下降’的想法,也不认为智障人士或许不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完全责任。他们并没有‘司法可能出错’的概念,也不认为罪犯应该受到改造而不是惩罚。对他们来说,一切都是极端的——有罪或无辜,拯救或诅咒。”

当哈罗德说着这些话时,他与埃丽卡正路过沙特尔附近的村庄,朝当地的大教堂走去。他们路过了一片开了很多咖啡馆的广场,当时哈罗德正在描述着12世纪法国人的生活状态。那些中世纪的古人居住在肮脏污秽的环境里,但却向往着理想的世界。他们制定了有关骑士风度和宫廷爱情的繁缛规矩。他叙述着当时错综复杂的利益规则,这些规则支配着宫廷的日常生活。他描述着当时各种各样的仪式,介绍当时要求人们宣誓和举行其他神圣仪式的诸多机构,以及当时庄严的盛装巡游:每个人都可以在巡游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且穿上颜色、质地与社会地位相匹配的衣服。

“这几乎就像他们正在为自己演一场宏大的戏剧。这几乎就像他们把短暂而肮脏的现实生活变成了一场梦。”哈罗德继续描述着。他说,当年的竞技比赛原本应该是程式化的,但在现实中往往沦为混乱的群殴场面。当年的爱情原本应该也是程式化的,但在现实中往往是野蛮的强奸。在想象中,中世纪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如同神话一般理想,但在现实中到处都是堕落和腐朽的景象。

“当年的人们对美丽有着惊人的渴望,对上帝和理想世界有着惊人的虔诚。正是那种惊人的虔诚以某种方式制造出了这些伟大的建筑。”哈罗德一边叙述,一边举起手指着沙特尔大教堂。他描述了当年的贵族和农民是如何自愿参与修建这座大教堂的。当年整个村庄的百姓甚至会集体迁移到离修建大教堂的镇子更近的地方,以便参与建造这高耸在茅草棚屋之上的宏伟建筑。

他讲解着窗饰所体现出的复杂而重复的模式,拱门重复的规律,以及数不清的重复的石头褶皱。他们花了一个小时观察大教堂的西面,追寻着中门上象征三位一体的符号,以及门楣上方雕刻的耶稣像与黄道十二宫和每个月农业劳动内容的标志之间的联系。哈罗德尽可能地描述着这些似乎无穷无尽的象征符号和意义,它们当年肯定是像雨点一般落在那些文盲朝圣者的头上,在他们的头脑里触发一串串的关联与敬畏。

走进大门后,他介绍了教堂创新设计的壮观之处。在12世纪之前的历史中,建筑物看起来让人心生敬畏但很笨重。在这里,他们建造了一些设计精巧,毫无笨重之感的建筑物。他们使用石材打造出了神圣的感觉。“人们可以通过感知升华到神圣的沉思状态。”首任修道院院长苏格尔曾这样写道。

哈罗德喜欢这样的讲解。他对这次担任导游的经历非常享受,其享受程度是前所未有的。在一些奇怪的场合,当他谈论这样或那样的历史时,会发现自己受到了莫名其妙的触动。他开始相信,几个世纪以前的人们在神圣的事物上投入了更多的精力。他们花费了更多的时间来修建神圣的场所,举办神圣的仪式。他们建造了通往更加纯粹的生活方式的大门。哈罗德被这些古老的建筑和大门——遗址、教堂、宫殿和圣地——深深地吸引住了,它们的魅力远远超过任何现代建筑或是活着的城市。尤其是在欧洲,他把城市划分为两种:法兰克福那样的城市是活着的,而布鲁日和威尼斯那样的城市是死了的城市。他更喜欢死了的城市。

在沙特尔大教堂内待了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哈罗德和埃丽卡离开教堂,打算走路回去吃晚餐。跟进来时一样,他们经过教堂西面的出入口,看到门口两侧摆放着一系列雕像。哈罗德对这些雕像一无所知。它们或许是教堂的年长神职人员、古代的捐助者、学者或英雄的雕像。埃丽卡出人意料地停下来看着它们。它们的躯干部位都被雕成了拉长的圆柱体,披着优雅的雕花纹路长袍。它们的手势都很相似,一只手下垂到腰部,另一只手抓住脖子旁边的某些东西。而真正引起哈罗德注意的,是这些雕像的脸。

他们在旅途中看到的一些雕像都不是某个具体人物的雕像。艺术家并没有试图表现某个人的面部表情,而是把雕像的脸处理成了象征符号。然而这些雕像表述的都是真实、变化多端、拥有鲜活灵魂的人。它们的脸上分别表现出无私、超脱、坚忍和默许的表情。它们是艺术家基于亲身体验创作的一套作品,反映出了一系列独特的希望和理想。尽管一整天的行走让哈罗德相当疲倦,但他在凝视这些雕像的脸颊和眼神时还是感到了一丝寒意。他有一种感觉,似乎它们看见了他,同情他,并且和他互相凝视着。历史学家有时会谈起历史研究的狂喜时刻,当这样的时刻如魔法般降临到他们身上时,无数个世纪的时光间隔似乎消失了,他们惊讶地感觉自己能够直接触碰久远的过去。哈罗德现在就有着类似的感觉,埃丽卡看到他满面红光。

这是精彩的一天,也是辛苦的一天。当夜幕降临时,他们来到一家餐馆,在那里享受了漫长而快乐的一餐。中世纪人们眼中那个魔幻般的世界给埃丽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对于我们来说,夜空不过是由遥远的燃烧火球和无穷无尽的宇宙空间组成的。然而对于他们来说,夜空中充满了活生生的生物和魔法。大教堂的石头和森林里的树与幽灵、鬼怪和各种神圣存在交相共鸣。大教堂不仅仅是建筑物,它们更像是精神发电厂,天堂与地球交汇的地方。埃丽卡注意到,当时的人们似乎非常渴望神话。他们把希腊、罗马、天主教和异教的神话混合到一起,忽略它们各自的内部逻辑,让一切都变得栩栩如生,甚至连圣人的遗骨都拥有魔法力量。似乎每一种物质都是由特定的精神存在结晶而成的,每一件有美感的东西同时也是神圣的。相比之下,今天的世界似乎只是魔法消失后的世界,她暗暗叹息。

哈罗德提到了他在旅途中收获的乐趣。不知为什么,只有在他把知识传授给别人时,他才会感觉知识在他心里是活生生的。最后他若有所思地说,或许他错过了最适合他的职业——成为一名导游。埃丽卡充满激情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想当导游吗?”

那天晚上,他们酝酿了一个计划。哈罗德将开始尝试当一名导游,每次带领一小群文雅的旅行者。或许他们每年会策划3次这样的旅行。他首先需要花几个月来研究整个旅程的背景资料,就像他这次研究中世纪历史那样,然后再带领旅行团前往法国、土耳其或者以色列。他们会跟旅行社签约,所以不必为具体的行程安排操太多心。埃丽卡可以承担其余的工作事务。这将会是他们退休后运营的小企业。埃丽卡觉得他们跟那些提供类似旅游服务的校友会组织相比完全有竞争力,因为他们跟客户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他们的业务主要建立在他们的朋友圈基础上,这样游客们在报名参加团队之前基本都已经彼此相识了。

这几乎就是他们接下来8年生活的主要内容。他们建立了一家名为“带你前往那里”的旅行社,让游客们感觉是在人类文明进程中旅行,同时又能住在舒适的宾馆,享用葡萄酒。他们会在家里准备好几个月,哈罗德会埋在书堆里作准备。接下来,他们会带着旅行团出游两周,访问希腊或其他一些可以体现人类文明历程的地方,享受一个富有教育意义的假期。哈罗德很享受这种旅行,对他来说,为旅行作准备的过程比旅行本身更加有趣。埃丽卡每年都要体会3次这种高强度的学习体验。当她参与旅行时,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她会注意到上千样新奇的事物,仿佛她皮肤上的毛孔全都舒张开来。

埃丽卡在这一生中还从未真正放松过。她一直不停地努力、工作、取得成就,但这样的努力令她开心。对于一辈子都在拼搏和攀登的人来说,这样的旅行是纯粹的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