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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心理学的理论与实践》第三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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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席(莫里斯·B.赖特医生):

女士们,先生们,在今晚荣格教授的讲演中我担任主席,这是我特殊的荣幸。二十一年前,当荣格教授来伦敦作系列讲演时,我就有幸认识了他,然而那时懂得心理学的医生还很少。247我还清楚地记得,会后我们常到索霍区(Soho)的一家小餐馆去,在那里我们一直谈到精疲力竭。很自然,我们都力图尽可能猛烈地向荣格教授提问。当我向荣格教授告别时,他对我说——并不是很严肃地——“我认为你是那种已变为内倾型的外倾型的人”。坦率地说,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咀嚼这句话。

好,女士们,先生们,对昨晚的讲演我再提一下。当荣格教授谈到望远镜的价值时,我认为他对他的观点和他的工作已经作了很好的说明。一个用望远镜来看的人自然能够看到比没有这种仪器帮助的人多得多的东西。这正是荣格教授所处地位的写照。由于他特有的视角,由于他高度专门化的探索,他已经获得了一种知识、一种对人类精神的深度的洞见,对我们很多人说来,这是很难把握到的。当然,对他来说,要在为数不多的讲演中给予我们比他所获得的洞见更多的东西,这是不可能的。因此,我认为任何看起来似乎模糊不清或幽暗不明的东西并不是一个蒙昧主义的问题,而是一个视角的问题。我自己的问题在于,由于适应能力已经老化,要看清荣格教授的广阔视域在我也许永无可能,尽管他目前可以让我站在他的视角上去看。但无论情形会是怎样,我知道,他可能告诉我们的每一件事都会引起我们的激动,并且我也知道这对于我们自己的思想来说是怎样的一种刺激,尤其是在一个推测是如此容易而证明又是如此困难的领域。

荣格教授:

女士们,先生们,我应当在昨天就把联想测试讲完,但那样我就不得不超出我的时间。因此,你们必须原谅我再次回到这个问题上来。我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我对联想测试有所偏爱。只是在必须这样做的时候,我才使用这些方法,然而这些方法确实是某些概念的基础。上次我讲到了那特有的干扰,我想,如果简明地对实验的结果即对各种情结作一番总结,也许有所裨益。

情结是联想的凝聚——一种多少具有复杂心理性质的意象——有时具有创伤的特征,有时具有痛苦和不同凡响的特征。凡是不同凡响的东西都最难把握。例如,如果某事对于我很重要,在我打算去做它的时候,我就会开始感到踌躇不决;你们或许已经有所体察,当你们问我困难问题时我不能立即回答,这是因为事关重要,我得有一个较长的反应时间。我变得口吃起来,因为我的记忆还没有提供出必要的材料。这样的干扰就是情结干扰——尽管我所说的并非出自我的个人情结。这是一种很重要的现象,不论一种强烈的情调是什么,都是难以把握的,因为这些内容是以某种方式与心理反应、心脏的过程、血管的轻微收缩、肠道的状态、呼吸以及皮肤神经分布相联系的。无论何时,血管收缩的加剧,都好像特殊情结具有自己的机体似的,好像这情结被安放在我体内并达到难以控制的程度,因为那使我身体激动的某种东西是不容易被赶走的,因为这种东西植根于我的身内并开始作用于我的大脑。那种不引起紧张和不具有情绪价值的东西可以轻而易举地被拂去,因为它是无根的。它没有依附性或粘着性。

女士们,先生们,这就使我看到了某种非常重要的事实:带有给定的张力或能量的情结倾向于形成它自身的人格。它有一种类似于机体的东西、有它自己的某些生理特性。它能侵犯胃。它能影响呼吸、干扰心脏——一句话,它像一种不完整的人格那样行动。例如,你想说某事或想做某事,但由于这种意图不幸受到一种情结的干涉,你所说或所做的事竟不同于你原初所打算的。你完全被干扰了,你的最好的意图被情结搞得七颠八倒的,就好像你受到真人或来自外部条件的干扰似的。这种状况迫使我们把情结的行为倾向当做似乎具有某种意志力的东西来加以谈论。当你谈到意志力的时候,你自然是在问及自我。那么,属于情结的意志力的自我又在什么地方呢?我们知道我们自己的自我情结(ego-complex),还认为它完全占有我们的身体。情况并非如此,但让我们假设它完全占有身体的一个中心,假设有这样一个我们称之为自我的焦点,假设自我具有意志力并能对它的各个组成部分为所欲为。自我也是一种非同凡响的内容的凝聚物,所以从原则上说,自我情结和任何其他情结并无二致。

因为情结是一种类似自我的东西,有某种意志力,所以在精神分裂的状态下,情结从意识的控制下解放出来,成为一种可以看得见听得着的东西。它们以幻象的形式出现,以类似于某些确定人物的声音说话。这种情结的人格化就其本身看并不必然是一种病象。例如,在梦中,我们的情结经常以人格化了的形式出现。一个人可以训练自己到这样的程度,即在清醒的状态下也能看到或听到这些情结。瑜伽训练的内容之一,就是把意识分裂为它的组成部分,让每一部分作为一种特殊的人格出现。在我们的无意识心态中,存在着一些自身确有生命的原型意象。248

所有这些可由这样一个事实来解释,所谓意识的统一只是一个幻觉。这种统一确实是我们的梦想。我们喜欢把自己看做一个整体,但实际上却完全不是这样。我们并非自己寓所的真正主人。我们喜欢相信我们的意志力、我们的能力以及我们能够做的事;但是临到真正摊牌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我们所能做的非常有限,因为我们受到情结这些小精灵的牵制。情结是一些联想的自由组合,有一种自己运动的倾向,企图在我们的意图之外独立生活。我坚持认为,我们的个人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由一些不确定(因为不被知道)的情结或人格片断所构成。

这个观点可以解释很多东西。比如可以解释这样一个事实:诗人何以有把他的内在精神加以戏剧化与人格化的能力。当诗人创造出一个舞台人物或在他的诗、剧本、小说中创造出这样一个人物时,他认为这个人物不过是他的想象的产物,但那个人物以某种神秘的方式自己创造了自己。任何一个小说家或作家都会否认这些形象具有一种心理学的意义,但事实上,你们像我一样清楚地知道,这些形象确实具有这种意义。因此,当你们研究一个作家所创造的人物时,你就能够辨认出这个作家的心灵。

这样,情结就是不完整的、片断的人格。当我们谈到自我情结时,我们自然假定它是一种有意识的东西,因为中心亦即自我与各种心理内容的关系就叫意识。但在另外的情结中,我们也有一组内容环绕着一个中心(一种类似核的东西)。所以我们可以这样提问:情结有自己的意识吗?如果你研究过唯灵论(招魂术),你就必须承认,表现在自动书写中或通过一种媒介的声音显示出来的所谓的灵魂(spirits)的确有它们自己的意识。所以,没有偏见的人们倾向于相信这些灵魂是过世了的婶婶或祖父这一类人物的幽灵,正因为从那些显现物中能够寻出多少可以辨认的人格来。当然,在处理精神病时,我们很少倾向于认为我们是在与幽灵打交道。我们把它唤作病理学的东西。

关于情结就讲这些。我坚持情结自身具有意识的。特殊观点,只是因为情结在梦的分析中能起巨大的作用。你们记得我出示的图表(图4),它表现的是心灵的不同领域以及处于正中的无意识黑暗中心。你愈接近那个中心,你对雅内(Janet)所说的“思维水平的降低”就体会得愈深:你的自主意志开始消失,你越来越多地受控于无意识内容。意识的自主性失掉了自己的强力和能量,而在不断增长的无意识内容的活动中这种能量又重新出现了。当你仔细研究精神失常的病例时,你就会观察到这个过程的极端形式。无意识内容愈是逐渐增强,意识的控制便愈是减弱,最后,病人整个地沉入到无意识之中并完全成为它的俘获物。这样,病人就成为一种不是始于自我而是始于黑暗领域内的新的自主活动的牺牲品。

为了完整地理解联想测试法,我必须提及一个完全不同的实验。如果你们能原谅我为了节省时间起见而不详谈我研究的细节,我就用这些图表(图8、9、10、11)来说明我对一些家庭进行调查的结果。2491这些图表表示的是联想的性质。例如,在图8中用数字XI标出的稍微突出的顶点就是一种联想的特殊类别或范畴。分类的原则是逻辑学的和语言学的。对此我不打算详论,你们只需接受这个事实,即我已搞出十五个我借以划分联想的范畴就行了。这些测试是在很多家庭中进行的,为了某种理由,受试者都是些没有受过教育的人,我们发现,在某些家庭的成员中,联想和反应的类型都非常接近,比如父亲和母亲、或者兄弟俩、或者母亲和子女的反应类型几乎是一样的。

图8 一个家庭的联想测试

图9-11 家庭的联想测试

有一桩不幸的婚姻。父亲是个酒鬼,母亲则属于一种很特殊的类型。十六岁的女儿的反应类型与母亲的很接近。有百分之三十之多的联想都是相同的词。这是分享的突出情形、精神感染的突出情形。如果你对这种情形稍加思索,你就会得出某些结论。母亲现在四十五岁,丈夫是一个酒鬼。她的生活是一种失败。现在,女儿具有和母亲相同的反应类型。假设这样一个姑娘踏入人生并已年满四十五岁,也是嫁给一个酒鬼,完全想象得出她会把一切都弄得多糟!这种分享能够解释,何以一个酒鬼的童年黯淡的女儿也会找一个酗酒的男人并且嫁给他。而如果她碰巧找到的不是这号人,那么,由于她与家庭中某个成员的特殊的一致性,她就会把这个不是酒鬼的丈夫变成一个酒鬼。

图9也是一个显著的例子。父亲是一个鳏夫,两个女儿与父亲完全一致地生活在一起。当然,这种一致也是最不自然的,因为不是需要他像女孩子那样作出反应,就是需要两个女儿像男人那样作出反应,甚至在他们的说话方式上也是如此。由于一种异己因素的掺和,整个精神构成受到毒害,因为一个年轻女儿在事实上绝不是父亲。

图10是一对夫妇的情形。这个图表所给出的是一种乐观的情调,而我的说明则是悲观的。你在图中看到的是完美的和谐,但绝不要以为这种和谐是一种天国似的东西,因为这对夫妇马上就会反目,原因是他们太和谐了。建立在分享之上的家庭内部的和谐很快就会导致夫妇用互相反对的方式来松弛一下的狂暴企图。于是,他们千方百计地捏造激动人心的争论话题,为的是找到一种理由,使自己感到受了曲解。如果你研究普通的婚姻心理学,你就会发现,一个家庭的绝大部分麻烦都来自于这种无事生非。

图11也很有趣。这两个女人是住在一起的姊妹,一个结了婚,一个是单身。她们的顶点在标号V处。图10中的妻子是该图中的这两个女人的妹妹,她们原来的反应类型很可能是相同的,但她嫁给了另一种类型的男人。她与她丈人的顶点在图10中是Ⅲ处。由联想测试描述的这种一致或分享的状况,可以由完全不同的经验比如由笔迹学来加以证实。很多妻子的笔迹,尤其是年轻妻子的笔迹,常常与丈夫的相近。我知道现今还是不是这样,但我认为人的本性是很相近的。但有时也相反,因为所谓柔弱的女性有时也很有力量。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们就要进入对梦的讨论了。我不打算对析梦的理论作特别的介绍。250我认为最好的方式是向你们展示我是怎样分析梦的,而这就无需对梦的理论加以更多的解释,因为你们可以从具体分析中窥见我的观点。当然,我之所以大量利用梦,是因为梦在心理治疗中是信息的客观来源。当医生诊断病情时,他很难不对病情抱有某些看法。但是,医生对病情知道得愈多,他就愈是应该尽力不去知道,这样才能给病人以平等的机会。我总是竭力不知不看。为了给病人以完全显露自己病情材料的机会,最好说你笨拙迟钝,或者佯装出一种显然迟钝的样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应该对病人完全隐匿起来。

有这样一个案例,病人是一个四十岁的男子,已婚,以前未患过病。他瞧上去很不错,是一所规模很大的公立学校的校长,颇有知识,曾经研究过一种老式心理学即冯特的心理学,251这种心理学不解决人生的具体问题,而是在抽象观念的空间翱翔。这位男子新近受到严重的精神病折磨。他患了一种时常发作的特殊的眩晕,还伴有心悸、恶心、衰弱无力。这种综合症正好呈现出一种瑞士的常见病。这是一种高山病,大凡不习惯于高原地区的人在登山时都容易染上的—种疾病。因此我问:“你患的不就是一种高山病吗?”他说:“是的,你说得不错,这病正像高山病。”我问他这以前是否做过梦,他说他近来做过三个梦。

我不喜欢分析一个孤立的梦,因为单个的梦可以任意地加以解释。对于一个孤立的梦,你爱怎么想就可以怎么想。但如果你把比如二十个或一百个梦加以比较,那么你就能看到一些有趣的东西。你会看到每天晚上在无意识中进行着的过程,看到不分昼夜不断扩展着的无意识精神的持续性。很可能我们所有的时间都在做梦,尽管由于我们白天有过于清醒的意识而不知道这一点。但是在夜晚,在“思维水平降低”的情况下,梦就能突破意识的防范而变得清晰可见。

在第一个梦中,病人发现自己是在瑞士的一个小村庄里,他穿着一件黑色长袍,腋下夹着几本厚书,神情庄重严肃。有一群他认作是同窗的孩子。这群孩子瞧着他并且说:“这家伙不常在此露面。”

要理解这个梦,你得记住病人的优越地位及其受过的良好教育。然而他出身寒微,是个靠自我奋斗起家的人。他的父母是贫苦农民,只是靠自己奋斗,他才取得了目前的地位。他野心很大,希望升到更高的位置。他有如一个登山爬高的人,这个人在一天之内爬到海拔六千英尺高的地方,而他却在这个高度上凝望着耸立在他头顶的一万二千英尺高的峰巅。他发现自己仅仅处在还须向更高处攀登的地方,所以他忘记了已经爬上的那六千英尺,他又立即出发去征服更高的峰巅,但事实上他已经疲乏不堪,完全没有能力在此刻再往前走了,尽管他对此没有认识。这种认识的缺乏正是他产生高山病征兆的原因。梦使他深切地认识到这种实际的心理状况。他梦见自己穿一件黑色长袍,腋下夹着厚书,神情庄重地回到孩子们说他不经常去的故乡,这意味着他经常忘记他的出身。相反,他经常想的是他的前程,是希望高升到教授的地位。所以梦把他重新带回他早前的环境。考虑到他原来的处境和那些对人的追求的天然限制,他应该认识到他已取得了怎样的成功。

第二个梦的开头是某类梦的典型表现,这类梦发生在有他那种意识态度的人的身上。他知道他得出席一个重要会议,并且他正在取他的公文包。他注意到时间过得很快,火车立即就要开动,于是他陷入一种匆忙和害怕迟到的众所周知的状态。他竭力想找到衣服,他的帽子不知到哪儿去了,他的外套错放了地方,他跑来跑去地寻找它们,在楼上楼下大叫:“我的东西到哪里去了?”后来他找齐了他的东西,他飞快地从家里冲出,结果却发现忘了公文包。于是他又转身回去取,他看看表到底还剩多少时间,然后他向车站跑去,但路面软得像泥塘一样,他几乎走不动。他气喘吁吁地挣扎到车站,结果火车刚刚开出。他的注意力被引向车轨,轨道看起来像是这样(图12):

图12 关于火车的梦

他处于A处,车尾已经到了B处而车头在C处。他注视着这列长长的、沿着拐弯处成曲线的火车,心想到:“要是司机够聪明,在到达D处后不全速行驶就好了。因为如果他全速行驶,那么他身后处于拐弯地段的车厢就会出轨。”机头到达了D处,司机完全打开蒸汽阀门,引擎开始牵引,火车急速向前行驶。做梦人看到大祸将临,火车冲出了轨道,便失声叫了起来,于是他带着梦魇的恐惧一下惊醒过来。

一个人无论何时梦见迟到,梦见为障碍所阻,这都类似于他在现实生活中所处的情形,类似于他因某事感到心情紧张时的情形。一个人感到紧张,是因为无意识在对抗有意识的意图。最恼人的是,你欲望某事的意识很强烈,但总是遭到一个无形魔鬼的反对,当然,你也就是那个魔鬼。你着手反抗它,以一种紧张的方式并带着一种神经质的急迫。在这个做梦者的情形中,匆忙向前走也是违背他的意志的。他并不愿离开家,可又很想离开家,他一路上遇到的所有障碍和麻烦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他就是那个火车司机,这司机想:“好了,我们摆脱了麻烦,前面的路是笔直的,现在我们可以拼命地赶路了。”转弯后的直线相当于一万二千英尺的高度,他认为这些山峰是他容易达到的目标。

很自然,任何人看到这种在前面向他招手的机会,都禁不住要最大限度地去加以利用,所以他的理性这样对他说:“为什么不继续前进呢?机会等待着你。”他看不到何以他内部的某种东西要反对这种想法。但这个梦却给了他一种警告,提醒他不要像那个火车司机那样愚蠢,在火车的尾部还没有转过弯来时就开足马力全速行驶。这是我们总要忘记的,我们总要忘记意识仅仅是表面,仅仅是我们心理存在的前锋这个事实。我们的头脑仅是一端,而在我们的意识后边还有一条长长的历史的“尾巴”,这是一条踌躇、软弱、情结、偏见、遗传的尾巴,我们在谋划的时候总是不考虑它们的存在。我们总是认为我们能够直线式前进而无视我们的弱点,但这些弱点很沉重,在到达我们的目的地之前我们经常出轨,因为我们忽视了我们的尾巴。

我常说,我们的心理有一条拖在后面的长长的蜥蜴尾巴,这条尾巴就是家庭、民族、欧洲以及整个世界的全部历史。我们毕竟是人,我们绝不要忘记,由于只是人,我们无异于担负着一副重担。假如我们只是头颅,我们就应像小天使那样长着头和翅膀。小天使当然可以为所欲为,因为他们不受那只能在地上行走的身体的拖累。我必须指出——不是对病人而是对我自己——火车的这种特殊运动像一条蛇。很快我们就会知道为什么。

第三个梦是一个决定性的梦,我有必要给予某种解释。在这个梦里,我们要对付的是一只特别的动物,这个动物一半像蜥蜴一半像螃蟹。在我详谈这个梦之前,我想就探讨一个梦的意义的方法略说几句。你们知道,在涉及理解梦的方法问题上有着众多的看法和误解。

例如,你们知道自由联想是什么意思。就我的经验而言,这种方法是非常值得怀疑的。自由联想意味着:你把自己向一定数量和种类的联想敞开,而这些联想自然地导向你的情结。但是,你们知道,我并不想知道我的病人的情结。我对那个没有兴趣。我想知道的是梦对这些情结有什么说明,而不是情结是些什么。我想知道的,是一个人的无意识对他的情结做些什么,是一个人为何种目的作准备。这就是我要从梦中辨认出的东西。假如我要应用自由联想的方法,我是不需要梦的。比如,我可以立一块写着“某某处由此小路去”的招牌,直接让人们对此加以思考并作出自由联想,他们总会达到他们的情结的。如果你在匈牙利或俄国乘坐火车,沿途打量用陌生语言书写的陌生标语,你就能联想到你所有的情结。只需让自己任意遐想,你自然就会漂到你的情结处。

我之所以不运用自由联想方法,是因为我的目的不是要去知道情结,我想知道梦是什么。因此我把梦作为一篇我还没有正确理解的文本,比如说一篇拉丁文、希腊文或者梵文的文本。在这样的文本中,某些字我还不认识,或者文本还是一些联缀不起来的片断,我只是运用了任何语言学家在阅读这样一篇文本时所运用的普通方法。我的观点是:梦无遮蔽。我们只是不理解它的语言罢了。例如,要是我向你引录一段拉丁文或希腊文,某些人是不理解的,但这不是由于引文的意思被掩饰着或被遮蔽着,而是因为你不懂得拉丁文或希腊文。同样,当一个病人显得困惑时,并不一定意味着他是困惑的,而是医生不懂得他的困惑。那种认为梦被遮蔽的假设只不过是一种把梦加以拟人化的观点。没有语言学家会认为深奥的梵文或楔形文字遮蔽着什么。犹太法典中有一句话说得好:梦就是它自己的解释。梦就是完整之物,如果你认为在它的后面或下面还隐匿着什么,那么,毫无疑问,那只说明你完全不懂得梦。

因此,首先,当你分析一个梦时,你说:“我对这个梦连一个字也不懂得。”我总是欢迎这种自认无能的感觉,因为那样能使我尽力去认真理解梦。我的方法是这样的:我采用语言学家的方法,这种方法与自由联想毫不相同,我运用一种叫做扩充(amp-lification)的逻辑原理。这不过是一种寻找类似物的方法。比如遇到一个你过去从未见过的生词,你竭力寻找类似的文本段落,那或许包含有该词的相同运用方式,然后你竭力把从已知文本建立起来的公式套在新文本上。假如你使新文本成为一篇可读的文本整体,你就会说:“现在我们能够读懂它了。”我们就是这样学会读懂象形文字和楔形文字的,也就是这样读解梦的。

那么,我是如何发现与梦有关的材料的呢?我仅仅遵循联想实验的原则。让我们假设一个人梦到了一间简陋的农舍。我知道这间简陋的农舍对这个人的心灵传达了什么吗?当然不会知道;那我又如何去知道呢?我知道这农舍对他意味着什么吗?当然也不知道。我只是问他:“你怎么会梦见这种东西呢?”——换言之,这个梦的上下文是什么?“简陋的农舍”这一语句镶嵌于其中的那个精神组织(mental tissue)是什么?他会告诉你一些让人十分吃惊的东西。比如,有人会说“水”。我知道他说的“水”是什么意思吗?根本不知道。当我把这个测试单词或类似的单词念给某个人听时,他会说“绿色的”。另一个人会说一种很不相同的东西:H2O。而另一个人会说“水银”或者“自杀”。在每一种情形中,我知道那个单词或意象镶嵌于其中的背景。这就是扩充原理。这是一个著名的逻辑程序,我们在此用作发现梦的上下文的特殊手段。

当然,我应在这里提及弗洛伊德的功绩,是他提出了梦的问题并使我们有可能把梦作为一个问题来加以考虑和探讨。他的观点是:梦是一种隐秘的、不被承认的欲望的歪曲表现,这种欲望是与有意识的态度相牴牾的,为了不被意识所识别,为了仍以某种方式表现自己并保存下来,梦就乔装打扮以图逃避检查。于是弗洛伊德的符合逻辑的推导是:让我们剥去梦的伪装,让事物随其自然,抛弃你的歪曲倾向并自由地发挥你的联想,那样,我们就会探到你的自然事实即你的情结。这完全不同于我的观点。弗洛伊德探寻的是情结,而我却不。这正是我和他的区别所在。我探求的是无意识对于情结做了些什么,因为这比人具有情结这个事实更使我感兴趣。我们所有的人都有情结,这是一个平庸无奇的事实。即便是本能情结,也毫无新颖和引人之处,只要你去寻找,你总可以找到它们。唯一使人感兴趣的是要知道人们对于情结做了些什么;这才是关键的、有实践意义的问题。弗洛伊德运用了自由联想的方法,并且还利用了一种全然不同的逻辑原理,这种原理在逻辑学中被称为“简化到第一格”(reduction in primam figuram)。这就是所谓的“三段论法”(syllogism),这是一种复杂的逻辑推论,其特点是:你从一个完全合理的陈述开始,通过偷换概念与假设逐渐改变最初的格的合理性质,最后得出一个完全没有道理的歪曲陈述。在弗洛伊德看来,这种完全歪曲的东西就是梦的特征,梦就是一种掩盖它最初的格的乔装行为,为了回到最初的合理的陈述(比如“我希望去做这件或那件事;我有如此这般的不相容的意志”),你只需剥去梦的伪装就行了。例如,我们从“任何非理性的存在都不自由”(即任何非理性的存在物都没有自由意志)这个完全合理的假设出发。这是一个在逻辑中用到的例子。这个陈述完全是一个合理的陈述。现在让我们考察第一个谬误:“所以,任何自由的存在都不是非理性的。”你不完全同意这个陈述,因为这里已经有了圈套。然后你继续推论:“所有的人都是自由的。”——他们都有自由意志。于是你兴高采烈地得出如下结论:“所以,没有人是非理性的。”可惜,这是一个完全荒谬的陈述。

我们假定梦也是这样一个完全荒谬的陈述。这种假设似乎完全有理,因为显然梦是某种类似荒谬陈述的东西,否则你们是能够理解梦的。但事实上你们不能理解它,你很难遇上自始至终都条理清楚的梦。一般的梦都显得荒诞不稽,人们不认为它有什么价值。就连对梦大惊小怪的原始人也说普通的梦什么意义也没有。但是有一种“异梦”(big dream);医生与首领会做这种异梦,而普通人则不做这种梦。这正像欧洲人对梦的见解。现在你面对着梦的荒谬,你说:“这种巧妙的歪曲或荒谬来自于一个最初的合理陈述。”你剥去梦的伪装并运用“简化到第一格”的逻辑原则,最后你找到了那个没有受到歪曲的最初的陈述。现在你们看到,只要你假定梦的陈述真是一种荒谬,弗洛伊德释梦的程序就是完全符合逻辑的。

但是,当你作出某事是不合理的陈述的时候,不要忘记也许因为你不是无所不知的上帝,所以才不能理解;相反,你是一个易犯错误的人,心智很有限。当一个精神病患者告诉我某些事的时候,我可能想:“这人所谈的全是胡说八道。”事实上,如果我抱着科学的态度,我就会说“我不懂得”,而如果我没有这种态度,我就会说“这家伙发疯了,而我则具有理智”。这两种不同的态度回答了何以失去心灵平衡的人总是喜欢当精神病学家。从人的角度看,这完全可以理解,因为,当你对自己还不十分确信的时候,说“别人更糟”可以给你以一种极大的满足。

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能够有把握地说梦是一种荒谬的东西吗?我们能够确信我们所知道的东西吗?我们确信梦是一种歪曲吗?当你发现某种与你的意图完全相违的东西时,你能绝对肯定它只是一种歪曲吗?自然是不会犯错误的。对与错都是人类的范畴。自然过程正是它所是的东西而不是别的什么——它并非是荒谬和不合理的东西。我们不能理解它,这就是事实。既然我不是上帝,既然我的理解力很有限,我最好还是假定我不懂得梦。我用这样的假定来反对认为梦是一种歪曲的偏见,如果我不懂得梦,我就说是我的心灵而不是梦被歪曲了,就说我对梦所怀抱的看法是不正确的。

因此,我采用了语言学家在解释艰深的文本时所运用的方法,我也用这种方法来分析梦。当然,这种方法比较繁难,但我可以保证,当你得出某种与人相关的结论时,其结果比你运用一种最令人生厌的解释要有趣得多。我恨令人生厌的东西。当我们与像梦这样的神秘过程打交道时,我们首先要避免抽象的玄思和理论。我们绝不应忘记,知识广博与经验丰富的聪明人对梦持有全然不同的观点已有数千年之久了。我们只是在晚近才建立了梦是虚无的理论。所有其他文明对梦持有的看法与我们的很不相同。

现在我要把我那病人的“异梦”讲给你们听:“我在乡下一所简陋的农舍里,与一位年长的、慈母般的农妇在一起。我向她谈我计划中的一次长途旅行:从瑞士走到莱比锡。我的话给了她很深的印象,对此,我感到很高兴。此时,我从窗子眺望,看到一个草场,农民正在那里堆谷草。然后场景变化了。从背景中现出一只硕大无比的半螃蟹半蜥蜴的怪物。它先是朝左爬,然后朝右爬,我发现自己在它爬行的路道中,我所处的位置有如在一把张开的剪刀中间。我手里拿着一根竹竿或棍棒,我用竹竿轻轻敲击这怪物的头,竟把它杀死了。然后我长时间地站在那里望着这个怪物出神。”

在我深入分析这样一个梦之前,我力图建立一种顺序,因为这个梦以前有一段历史,以后也将有一段历史。这个梦是持续的精神过程的一部分,因为我们没有理由假设心理过程是间断的,正如我们没有理由认为在自然过程中存在着罅隙一样。自然是一个连续统一体,因此,我们的精神很可能也是连续统一体。此梦正是这个持续的精神过程的一道闪光或短暂显现。作为一种持续进行的东西,这个梦与前面的梦是联系在一起的。我们已在前面的梦中看到了火车像蛇一样的特殊运动。这种梦之间的比照只是一种假设,但我不得不建立这样的联系。

做完火车的梦后,做梦者回到了他早期童年的环境;他和一位慈母般的农妇在一起——正如你们已经注意到的,这位农妇暗指他的母亲。在第一个梦中,他以身着教授长袍的轩昂形象令村童吃惊。在现在这个梦中,他也以他的伟大以及他要徒步走到莱比锡的野心勃勃的计划给了好心的妇人深刻的印象——这暗指他希望得到教授的头衔。半螃蟹半蜥蜴的怪兽超出了我们的实证经验,它显然是一种无意识创造物。不作特别的努力,我们就只能知道这么一点。

现在让我们回到实际的联系上来。我问他:“你对‘简陋的农舍’有何联想?”他的回答使我大为吃惊,他说:“联想到巴塞尔附近的圣雅可布的病院(lazar-house)。”这所房子曾经在很久以前是麻风院,现在这幢建筑物还存在。这地方也因一场战争而闻名遐迩,1444年瑞士人曾在这里抗击法国勃艮第省的大公。大公的军队力图攻进瑞士,但却被瑞士军队的前锋所击退,这支前锋只有一千三百人,而他们却在圣雅可布的麻风院打败由三万人组成的勃艮第部队。一千三百瑞士人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但他们用他们的牺牲阻止了敌人的前进。这支一千三百人的队伍的阵亡是瑞士历史上著名的事件,没有一个瑞士人能够在谈到这一事件时而不带上爱国主义的情感。

当做梦者给出的是这样一种信息时,你就必须把它嵌到梦的上下文中去。这个梦意味着做梦者在麻风院中。麻风院在德语中叫Siechen-haus即病院252。“病”指的是麻风病。因此他似乎得了一种令人作呕的传染病,他为人类社会所驱逐,他住在麻风病院。而这个麻风病院非比寻常,曾有一千三百人在此浴血奋战并全部阵亡——这一千三百人是由于不服从命令而罹难的。本来,这支前锋得到的指示是不准进攻而只能等候瑞士大部队的到来。但当他们一看见敌人,就再也等不及,违背指挥官的命令,轻率地发起了进攻并理所当然地全部牺牲。这里,我们再一次碰到这个观念,即一味前冲而不与后面的部分建立联系,这又是一个致命的行为。这使我产生了一种相当神秘的感觉,我心想:“这家伙后来会怎样呢?他会遇到什么危险呢?”危险不在他的野心,不在他想与母亲搞乱伦的行为或诸如此类的事情。你们记得,那个火车司机也是个愚蠢的家伙,他开足马力前冲而不顾车尾还未转过弯来;他不考虑整个火车的情况,不是等后面的车厢拐过来再加速,而是向前飞奔。这意味着做梦者有一种顾前不顾尾的倾向;他的行为方式好像他只有头似的,这正如那支前锋部队的行为一样,仿佛它就是整个部队,而忘记了它必须等待;而正因为它没有等待,结果全部丧生。病人的这种态度就是他高山病症状的原因,他爬得太高了,他对登上这样的高度还缺乏准备,他忘记了他所由出发的地方了。

1你们也许记得保罗·布尔热253的小说《阶梯》(L’Etape)。这本小说的主题是:一个人总摆脱不掉他寒微的出身,这对一个在社会阶梯上爬的人有很大的限制。这个梦力图提醒病人的正是这一点。农舍与年老的农妇把他带回了他的童年。这个农妇看来是指他的母亲。但人们在作这样的假设时必须小心。在我问及有关这妇人的情况时,他的回答是:“这是我的房东。”他的房东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寡妇,她不识字、古板,生活境况不如他。他飘然在上,忘记了他那看不见的自我部分正是他身内的家。由于他是一个很有理智的人,情感对于他只是一种低级功能。他的情感一点也不明显,所以它便以女房东的形式出现,他之力图对房东施加影响,其实正是竭力说服自己去完成徒步走到莱比锡的旅行计划。

现在来看他关于莱比锡旅行计划说了些什么。他说:“咳,那是我的雄心,我想远走,我希望获得教授头衔。”这正是向前赶奔,这正是愚蠢的企图,这正是高山病——他想爬得很高很高。他这个梦是在大战前做的。那时能在莱比锡当教授,是再荣耀不过的事了。他的情感被这欲望深深地占据着;情感因而不具有正确的价值判断,它太天真幼稚了。它仍是农妇,仍与他的母亲保持着同一。有很多有能力、有知识的人,我们看不到他们的情感,因此,他们的情感仍与母亲粘连在一起,仍在母亲身上,仍与母亲同一,他们具有母亲的那些情感;他们对婴儿、对住房和漂亮房间、对整洁舒适的家有着奇妙的情感。常常发生这种情况,这些人过了四十岁才发现自己的男性情感,这就出现了麻烦。

男人具有也可说是女人的情感并且这样出现在梦中。我用“阿尼玛”(anima)这个词来称呼梦中的这个形象,因为那种把一个人与集体无意识联系起来的低级功能通过这个形象得以人格化。集体无意识以女性的形式把自己完全呈献给男人。对于女人,这个集体无意识以男性形式出现,我称之为“阿尼姆斯”(animus)。我选用这个词,是因为它总是被用于这种非常相同的心理事实。“阿尼玛”是人格化了的集体无意识,它一再在梦中出现。254我对出现在梦中的“阿尼玛”形象作过很多统计。用这种办法,一个人可以凭经验建立起这些形象。

我问这个做梦的病人,当他说他的旅行计划给了农妇很深的印象时他指的是什么,他回答说:“那指我的夸耀。我喜欢在地位不如我的人面前炫耀自己,好向他显示我是什么样的人;当我与未受过教育的人谈话时,我喜欢突出自己。不幸的是,我总是不得不生活在一种低下的环境中。”当一个人怨恨处境的低下并感到环境对他的限制时,是他本身的低劣被投射到外部环境的缘故,所以他对那些外在的东西耿耿于怀,而本来他是应该注意自身的毛病的。当他说“我对我的低下处境耿耿于怀”时,其实他应该说“我对我自己的内心状态的低下耿耿于怀”。他没有正确的价值感,在情感生活中他是低下的。这就是症结所在。

此时他从窗户望出,看到农夫在堆草。当然,这又是他过去所做之事的重现。这使他记起了同样的画面和场景:夏天,一大早就起身去割草,白天割,傍晚堆,真是一件累人的工作。当然,这是这类人所从事的简单的、诚实的工作,他忘记了,只有这种诚实的、简单的工作而不是夸夸其谈才是他的成功之道。还有一点我必须提及,就是他声称他目前的家里挂有一幅农民堆草的画,他说:“嗨,我梦中出现的原来是这幅画。”他似乎这样说:“我梦见的不过是墙上的那幅画,这没有什么要紧的,我不会在意的。”在这个时刻,场景变换了。当景象改变时,你可以放心大胆地作出结论说,无意识思想的表现已经达于顶点,那个主题的继续发展已不再可能。

在梦的后面部分,事物逐渐转暗,半蟹半蜥蜴的巨大怪物出现了。我问做梦者:“那么蟹呢,你怎么竟会梦见这种东西?”他说:“这是一种向后行走的神话中的怪物。我不理解我怎么会梦见这种东西——也许是受童话之类东西的影响。”他前面提到的所有事物,都是现实生活中可能见到的,都是确实存在的。但蟹这种怪物却不是个人的经验,它是一种原型。当精神分析学家与原型打交道时,他就得认真对待了。在处理个人无意识时,不允许想得太多,切忌对病人的联想附加额外的东西。你可以对某人的人格附加另外的东西吗?你自己也是一种人格。别的个体有他自己的生活与自己的心灵,因为他是一个特定的人。但是,因为他不是特定的人,因为他也是我自己,所以他具有与我相同的、基本的心灵结构,从这里我就能够去进行思考了,我可以替他联想。我甚至可以把必要的上下文提供给他,因为他对这种联系一无所知,他不知道半蟹半蜥蜴的怪物来自何处,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而我却知道,我能够向他提供这方面的材料。

我向他指出,通过这些梦呈现出来的是英雄主题(hero motif)。他对自己抱有一种英雄幻想,这一幻想在最后一个梦中浮现出来。他就是以伟人面貌出现的英雄,这个伟人身着长袍,心怀徒步旅行的伟大计划;他就是为了荣誉而战死在圣雅可布附近的英雄;他将向世界表明他是谁;他显然是那征服怪兽的英雄。英雄主题总是永远伴随着龙的主题;龙和与龙搏斗的英雄是同一神话的两个形象。

在他的梦里,龙是以半蟹半蜥蜴的怪兽出现的。当然,这一看法还未能说明,作为他心理情态的一种意象,龙究竟代表着什么。所以,下面的联想是直接围绕着怪兽的。当怪兽先左后右地爬行时,做梦者感到他正站在一把张开的剪刀在合拢时就会把他钳在其中的位置上。这将是致命的。他读过弗洛伊德,所以他把这种情况解释为一种乱伦的欲望,怪兽就是母亲,张开的剪刀就是母亲分开的双腿,而他自己站在中间,正像刚刚出生或正要重新进入。

很奇怪的是,龙在神话中就是母亲。你可以在全世界看到这种主题,这种怪兽被叫做母龙。255母龙是要食子的。她在生下孩子后又重新把这孩子吞食进去。这“可怕的母亲”——人们这样称她——张着血盆大口守候在西边海岸,当男人走近这张嘴时,怪兽立即把嘴合上,此人便一命呜呼。这个怪兽般的形象就是“母食人兽”;它另一个形象是“死者之母”,也就是死亡女神。

但这些类比仍没有解释何以梦选择了蟹这个特定的意象。我认为——我说认为是有根据的——以诸如蛇、蜥蜴、蟹、柱牙象或类似动物形象表现出来的心理事实,同样也是生理事实的表现。例如,蛇常常是脑脊髓系统的表现,尤其是较低的大脑中枢、又特别是延髓和脊柱的表现。另一方面,由于只具有交感神经系统,蟹主要代表的是腹部的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它是一种位于腹部的东西。所以,要是翻译这个梦的内容,可以这样认读:如果你再这样下去,你的脑脊髓系统和交感神经系统将起来反对你、制止你。这就是实际上所发生着的事。他的精神病症状是交感功能与脑脊髓系统对他的意识态度起反叛的表现。

半蟹半蜥蜴的怪兽给予我们的是英雄与龙之间生死搏斗的原型观念。但在某些神话中你会看到这样一个有趣的事实:英雄不仅通过战斗与龙发生关联,而且有很多相反的迹象表明英雄自己就是那条龙。在斯堪的纳维亚神话中,英雄自己是龙这个事实可由他具有蛇的眼睛来加以证明。他之所以长有蛇的眼睛,就因为他是蛇。许多其他的神话和传说都包含着相同的观念。雅典城的奠基人刻克普斯(Cecrops)就是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的英雄。英雄死后的灵魂常常以蛇形体现出来。

现在回到我们正在分析的梦上来。在梦中,半蟹半蜥蜴的怪物先是向左爬行,我就这个左边询问了他。他说:“这怪物显然不识路。左边是不利的一边,左边代表不吉祥。”不吉祥的确意味着左边。但右边对怪兽说来也同样不妙,因为当它爬向右边的时候,它就被棍子击毙了。现在我们来看他在怪兽爬行中所处的角度,这个角度最初被他解释为乱伦的欲望。他说:“事实上,我感到我正像一个要与龙搏斗的英雄,被两边包围起来了。”所以,就连他本人也认识到了英雄主题。

但是,不同于神话中的英雄,他与龙交战时用的不是兵器而是棍棒。他说:“从这棍棒对怪兽产生的效果看来,这是一根魔棍。”他肯定是在以一种魔法支配怪兽。这棍棒另有其神话象征。它常常是对性的暗示,性的魔法是对抗危险的一种手段。你们也许记得,墨西拿(Messina)地震期间,256大自然是如何作出某种本能的反应来抵抗这场毁灭性的灾难的。

棍子是一种器具,而器具在梦中的意义就是它们实际上所具有的意义,即把人的意志具体化的手段。例如,刀是我想削物的意志;当使用一支矛时,我延长了我的手臂,当使用一支枪时,我可以把我的行为和影响投射到很远的地方;用一台望远镜,我对我的视力也做了同样的事。器具是一种机制,这种机制反映的是我的意志、我的知识、我的能力、我的狡黠。出现在梦中的器具象征着类似的心理机制。这个做梦者的器具是一根魔杖。他使用这奇妙之物迅速而神秘地除掉了怪兽即除掉了他的较低级的神经系统。他很快地、毫不费力地就把这种无用的东西解决了。

这在实际上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他只认为危险根本不存在。这是常有的事。你只要认为一个东西不存在,那个东西就不复存在了。这就是那种仅有头脑的人的行为方式。他们使用理智,为的是将事物在想象中打发掉;他们用推理使事物化为乌有。他们说:“这东西没有价值,因此它不能存在,而它也果真不存在。”我那个病人所做的也是同样的事。他只是用推理使怪兽消失掉的。他说:“根本就不存在半蟹半蜥蜴似的东西,也没有对抗性意志这种东西;我要打发掉这种怪物,仅靠在脑子中想想就成了。我想这个怪物只不过是我想与之发生乱伦关系的我的母亲罢了,而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我绝不会做这种事。”我说:“你已杀死了怪兽——你长时间地盯着它发呆,你认为你这个行为的理由是什么呢?”他说:“哦,是的,自然是出于惊愕,即感到一个人这么容易就把这种怪物除掉了真是不可思议。”我说:“是的,这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事。”

然后我告诉他我对这种情形所持的看法。我说:“你瞧,处理一个梦的最好方式,是把自己当做无知的孩子或者青年并向一个两百万岁的老叟或古老的岁月之母请教:‘你是怎样看待我的?’她会对你说:‘你有一种野心,这是愚蠢的,因为你违抗了自己的本能。你有限的能力正是你前进路上的障碍。你妄想靠思想的魔力消除这个障碍。你竟相信凭理智的狡黠就可以在思想中将其消除,但是,相信我,这个障碍是思想所消除不掉的,是你在事后必须仔细思量的东西。’”我还对他说:“你做的梦是对你的一种警告。你的行为正像那个火车司机或没有任何支持就贸然去进攻敌人的瑞士人,如果你仍以这种方式行事的话,你将有灭顶之灾。”

他认为我把事情看得过于严重。他确信,很可能这个梦起于难以调和的意愿,很可能他真有一种匿于梦中的、没有得到实现的乱伦欲望,而现在他意识到了这种乱伦的欲望,他已经摆脱了这种欲望,他现在可以去莱比锡了。我说:“那好,祝你一路顺风。”他没有回心转意,他继续一意孤行,结果他在三个月之后就丢掉了职位并堕落了。这就是他的结局。他撞着半蟹半蜥蜴这一致命危险而不愿理睬警告。但我不想使你们过于悲观。有时也有不少的人,他们懂得他们的梦并能从中得出有利于问题解决的很多结论。

讨论

查尔斯·布朗顿医生:

我不知道帮一个不在场的人询问梦是否合适,我有一个五岁半的女儿,新近她做了两个梦,还把她从半夜惊醒过来。第一个梦发生在八月中旬,她是这样告诉我的:“我看见一个车轮正在路上滚动,它烧着了我。”这是我从她口中知道的一切。第二天我要她把这个轮子画下来,但她感到很为难,我只好作罢。第二个梦是在一周前做的,这次的梦是“一只甲虫在钳我”。她能说的就这些。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对这两个梦作点评议。还有一点我要说明:我女儿能分辨甲虫与蟹。她很喜爱动物。

荣格教授:

须知这是很棘手的事情,而且对于一个不相识的人的梦作评议也很不合适。不过,我将尽量告诉你我从象征中所能看到的东西。在我看来,甲虫一定与交感神经系统有关。因此我应该从这个梦得出这样的结论:孩子身上发生着某些特有的心理过程,这影响了她的交感神经系统,而这又可能引起某种肠内失调或腹部失调。所能作出的最谨慎的陈述只能是:在交感神经系统存在着某些能量的积聚,这种积聚引起了轻微的紊乱。这一点可从飞奔车轮所象征的东西中得出。她梦中的车轮似乎就是一种太阳轮,在东方佛教哲学中,火相当于位于腹部的所谓意念中心。在癫痫病的前驱症状中,你有时会发现病人认为他体内有一只旋转的车轮。这也是交感神经本性的一种表现。旋转的车轮形象使我们想到伊克西翁257被钉在其上的那个车轮。小姑娘的梦是一种原型梦,这是孩子们时常梦到的那些奇怪的原型梦的一种。

我解释孩子们的这些原型梦所凭借的事实是:当意识开始破晓时,当儿童开始感到他的存在时,他仍与那个他刚刚从中浮现出来的最初的心理世界即深层无意识状态紧密相连。因此,你可以发现很多孩子都知道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在某些东方人的信念中,这个事实被解释为对上辈子的回忆。比如,西藏哲学就谈到“巴多”(Bardo)存在,谈到“阴间”的心灵状态。258“前辈子”的观念是童年早期所具有的心态的一种投射。很小的孩子对神话内容仍然有意识,如果这些内容在意识中停留的时间太长,个体就要受到缺乏适应能力的威胁——他将老是一心想保持或返回到原始幻象中去。很多神秘主义者和诗人对此种经验都有非常生动的描述。

此种经验罩上遗忘的面纱通常是在四至六岁左右。然而,我见过很多谜一样的孩子,他们对于这些精神事实有着非凡的意识,他们生活在原型梦中,不能顺应现实生活。最近,我遇到过一个十岁大的小女孩,她做过极其令人惊讶的神话梦。259她的父亲曾就这些梦向我请教。我不能把我的看法告诉他,因为这些梦包含着可怕的危险。小女孩一年后死于一种传染病。事实上,这小姑娘从来也没有完全出生过。

列奥纳德·布劳恩医生:

我想就荣格教授今天对梦的解释提一个问题。考虑到病人不能接受解释这个事实,我想知道这个困难是否可以被技术上的某些变化所克服。

荣格教授:

假如我有做传教士或救世主的愿望,我也许就会使用一种聪明的手段。我也许会对病人说:“是的,这的确是一种恋母情结”,并且我们就会就这类行话谈上好几个月,也许到头来我会把病人摆布得服服帖帖。但我从经验知道,这样做是不好的;医生不应该欺骗人,即使为了他们好也不应该欺骗他们。我不想利用人们的错误信念去欺骗他们。也许那个人遭到毁灭要比靠错误的手段得救好些。我从不阻挡人们。如果一个人说:“我要去自杀,假如……”——我就会说:“假如你有此意图,我并不反对。”

布劳恩医生:

你有证明山地病被治愈的证据吗?

荣格教授:

病人只要回到生活中去,他的神经症就会霍然而愈。我谈到的那个病人不属于那种在六千英尺高度上生活的人,他属于这个高度以下的人。这样他不再患神经症,只是处境要低下些。我曾与美国一家犯罪儿童教养学校的校长交谈过,他谈到一桩很有趣的事。他们学校有两类儿童。多数儿童在其到校后感到很不错,他们发展得很好、很正常,并且最后戒掉了原来的恶习。少数儿童在他们力图变好、变正常的过程中变得歇斯底里。这是些天生的罪犯,你不可能改变他们。他们在做错事的时候才是正常的。我们身上也有类似的情形,当我们完美无瑕地行动时,我们反会感到忐忑不安,而当我们稍有差错时,我们却感到心安理得。这是因为我们的不完美。当印度人修建一座寺庙的时候,他们总是留出一角来不把它修完;只有神才能造出完美之物,而人却绝无此种能力。一个人最好是知道他并不完美,这样他反而会感到很好。小孩和病人也正是这样。诓骗他们摆脱命运并帮助他们超出他们应处的水平,那是错误的做法。假如一个人的内在有顺应的可能性,那就应尽量地帮助他去顺应;但假如顺应确非他的使命所在,那就要尽量帮助他不去顺应,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是正常的。

如果所有的人都与生活相适应,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那将是难以忍受的乏味。一定得有人按错误的方式行事,为了正常人的利益,这些人非得作为替罪羊或成为可鄙之徒不可。想一想你多么感谢探案小说和犯罪新闻,因为这些东西你才能够说:“谢谢老天爷,我不是那个犯罪的家伙,我是一个完全清白的人。”你感到满足,因为邪恶之徒替你犯了罪。这就是耶稣作为救世主被钉在两个窃贼中间的深意所在。这两个窃贼按他们的方式也可算是人类的救世主。他们不过是替罪的羔羊。

问题:

我想就心理功能提一个问题,如果这样做不是倒回得太远的话。昨天晚上,你在回答一个问题时曾说,没有一种标准能把每一种功能本身看做优越的,不存在这样的标准,你还进一步说,为了对世界获得完全的、充分的知识,所有这四种功能都必须同时并存。你的意思是否指,在任何特定的情形中所有这四种功能都同样显著或者都可以通过教育而获得?

荣格教授:

我认为,要同等地显示出这四种功能非人力所能办到,否则我们将像上帝一样完美了,而这是不可能的事。水晶也会有瑕疵。我们永远也达不到完美。再者,如果我们能够同等地表现出这四种功能,我们就只是把它们变成受意志支配的功能了。于是我们就将失去通过低级功能与无意识发生的最宝贵联系。这种低级功能总是一种最薄弱的东西;只有通过我们的薄弱与无能,我们才与无意识发生联系,才与本能的低级世界发生联系,才与他人的存在发生联系。我们的美德只能使我们独立自主。在这个领域我们不需要任何人,我们是孤家寡人;但是在我们的低级功能中,我们却与人类相联系,与我们的本能世界相联系。使所有的功能都变得完美,这可能并不是一个优点,因为这样的状况就等于完全的孤立、脱群。我对完美并不迷恋。我的原则是:务请不要成为完美,但争取成为完整,不管这完整意味着什么。

问题:

请问“成为完整”是什么意思?你能再多谈一点吗?

荣格教授:

我必须把某些东西留给你们去思考。比如,在回家的路上思考成为完整可能意味着什么,那无疑是一种饶有兴趣的事。我们不应剥夺人们发现事物的愉快。成为完整的是一个非常困难的问题,谈论该问题是极富乐趣的,但主要的事是要成为完整。

问题:

你是如何把神秘主义纳入你的框架的?

荣格教授:

纳入什么框架?

回答:

心理学与精神的框架。

荣格教授:

当然,你应对你在使用神秘主义一词的所指加以界定。让我们假定你指的是那些具有神秘经验的人。神秘主义者是这样一些人,他们具有集体无意识过程所特有的那种生动的经验。神秘的经验就是有关原型的经验。

问题:

原型经验与神秘经验有无区别?

荣格教授:

我对这两种经验没有作区分。如果你研究神秘经验的现象学,你将遇到一些很有趣的东西。例如,你们都知道基督教的国度是一种男性的国度,女性因素仅仅是被默认的。圣母并不神圣,她只是最高的圣徒;她只能在上帝的宝座前为我们说情,本身并不是神性的一部分。她并不属于三位一体(Trinity)。

某些基督教神秘主义者具有一种不同的经验。如瑞士神秘主义者尼古拉·冯·德·弗吕曾经验到男神(God)和女神(God-dess)。260还有13世纪的神秘主义者杰罗姆·戴·狄格雷维尔也写过一本叫《朝圣记》的书。261像但丁一样,他曾见过称为“黄金镶成的天空”的最高天堂,在那比太阳明亮一千倍的宝座上端坐着“天皇”即上帝本人,他旁边有一棕色水晶宝座,上面坐着“天后”,很可能就是大地(Earth)。这是一种超越了三位一体观念的视像,一种包括了女性原则的原型经验。三位一体是这样一种宗教意象,它作为基础的原型只具有男性的性质。在早期教会中,诺斯底教派把圣灵看做女性,这种解释被认为是一种异端邪说。

宗教意象(如三位一体)是已经变成抽象观念的原型。但在教会内存在着很多神秘的经验,在这些经验中,原型特征仍是感官可辨的东西。所以这些经验有时包含有异教或非基督教的成分。比如,请回忆一下阿西西的圣·弗朗西斯。只是靠了教皇波里菲斯第八(Pope Boniface VIII)的权势,圣·弗朗西斯才得以被吸收到教会中来。要理解这个困难,你只需想想他与动物的联系。像整个自然界一样,动物对教会来说是一种禁忌。即便如此,在教会中也有不少神圣的动物如羔羊、白鸽受到崇拜,在早期基督教会中,鱼也是这样的动物。

问题:

荣格教授可否就出现在歇斯底里症中的分裂与出现在精神分裂症中的分裂谈谈两者的心理学差异?

荣格教授:

在歇斯底里症中,分裂的人格仍相互联系着,所以,你得到的总是一个完整的个人的印象。在这种病的案例中,你可以建立起联系,可以从作为整个人的病人那里得到一种情感反应。这里有的只是在某种记忆间隔之间的表面的分裂,但基本的人格还是存在的。精神分裂症的情形却非这样。在精神分裂症中,你遇到的仅仅是一些碎片,整体是不存在的。所以,如果你的一个亲密朋友或亲属精神错乱了,在你面对他那完全被撕裂的人格片断时,你会受到强烈的震撼。你在某一时刻只能与某一碎片打交道——它有如一块玻璃的一块碎片。你不再感到人格所具有的那种完整性、连续性。而如果换了歇斯底里症,你就会想:“如果我能除掉那种蒙昧或梦游,那我们就会得到完整的人格。但精神分裂症是一种人格的深度分裂。在此情形中,分裂了的部分再也聚不拢来了。”

问题:

有能表达上述区别的更加严格的心理学概念吗?

荣格教授:

有一些模棱两可的情况,如果你能够把失去的内容重新统一起来,你就能够把破碎的部分联缀起来。我将告诉你们我处理过的一个案例。一位妇女由于典型的精神分裂症而两度被送进精神病院。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见好转,但仍处于一种幻觉状态。经诊断,我认为有可能找回那些被分裂出去的部分。于是我开始同她一起仔细检查她在精神病院时所经历的一切;我们检查了所有的声音和所有的妄想,我就每一个事实向她作了解释,以便她能够把这些事实与她的意识联系起来。我把在她精神失常期间浮现上来的无意识内容指给她看,而由于她是一个有文化的人,我给了她一些书读,目的是要使她获得大量的、主要是神话方面的知识;用这些知识,她自己就能把分裂的碎片加以缀合。当然,破裂的纹路仍在那儿,以后当她出现分裂的新的波动时,我叫她竭力把这种特殊的情形用图形画下来,以便得到一幅她自己的完整的图画,这幅画是她所处状态的客观化,她照我的话这样做了。她给我带来许多她画的图画,这些图画在她感到重陷分裂时帮助她渡过了难关。我用这种方法使她浮而不沉达十二年之久。她再也没有因发病而非住院不可。她依靠这种将分裂状况客观化的方法,一直能应付精神分裂症的侵袭。此外,她还告诉我,当她画出这样一幅图画时,她就打开书读上一段与该图画主要特征有关的文字,好使这幅画与人类发生联系,与众所周知的东西、与集体的意识发生联系,这样,她就又感到正常了。她说她感到适应并且不再受集体无意识的摆布了。

正如你们所看到的,并非所有的案例都像这个那么容易。从原则上说,我是医治不了精神分裂症的,只是靠偶然的运气,我才把分裂的碎片结合拢来。但我并不喜欢做这种事,因为这是一件极其困难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