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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我们的审美不拐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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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踢”的功能

花开富贵、前程似锦、松鹤延年、鹏程万里的镜框画,是以往乃至现在常出现在普通中国人家里头的。如果再加上个时钟、日历,那就更高级,功能性更佳。摄影作品被挂在家中墙上,常见的也是小清新或风光图片。这也是我住过那么多宾馆或家庭旅店里常见到的,也常想着要等到真正人文或艺术作品登堂入室,真是不知道还要过多少年。

滚滚兮财至、艳艳兮佳人。福、禄、寿、喜,这些既根本又直接的需求期盼,共同构成了中国人的精神沙龙。画面往往是直接意指,或者辅以文字昭示诉求,今年还出现了马背上摆放着钱物的造型,想“马上”得到那些好东西,真是一个审美不会拐弯的民族。

也有人举例说,教堂在国外就是忏悔的地方,中国的寺庙却是要买门票、还能花钱做法事破财消灾的地方。请回家的符、像,必须能让主人具有招财进宝、能生会养、多子多福、飞黄腾达、寿比南山、长生不老等等这些漫无边界上不封顶的福祉。功能性,才是国人心中永远的供奉品和张贴物。

还有一例便是音乐。

全国各地大中小城市,包括县、镇,都能看到大妈们的广场舞。那真是民族风的海洋!革命红歌、西部情怀,到近年的凤凰传奇、江南Style,也不管原先的节奏、速度是什么样的,统统被改成舞曲、迪斯科,咚次咚次,咚次咚次……

在武汉江滩以及重庆的广场、码头,我都见过超大规模的广场舞。重庆人叫它“坝坝舞”,那阵势给我的视觉震撼,总让我站在旁边一直看,不想走。更多的是在公园或街边空地,或者是商场门前,大妈们用手推车或三轮车载来音响,并拖来电源。可早可晚,有跳到快中午的,或者是晚饭后直接加了夜场。

广场舞阵容排布是这样的:一般前面会有一个领舞兼教练,往往是一位身材还算姣好、风韵犹存的老美女。她的动作熟练、幅度到位,带领着强大的大妈方阵在嗨曲里左转右踢。与教练离得近的是积极分子,跳得也不赖。在队伍边上或后面的是初学者或性格稍内向者。个别初学的老太太通常在最后面的边角上,动作简化并且总会慢上半拍。我看广场舞不仅爱看领舞大美人怒放第二春的劲头,也不会错过边角上的老太太————她们的努力令人感动,像跟不上课程的差生硬是随着学霸一起奋力冲刺高考。

“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

与肢体相伴的,是一张张平静的脸,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那表情不算是认真,也不算是享受,更不是炫技,就是一派自如的我跳故我在!

当我在一旁瞠目结舌地看着“坝坝舞”的海洋、想象着大伙被简单粗暴的节奏反复抽打的快感,我不知道是想替他们高兴还是想替自己哭。我进而想了,要是等到布鲁斯、爵士、funk那些真正的摇摆到来,等到切分音、附点音符、三连音的律动成为这里的背景音乐,乐观地估计……需要一百年!如果一百年不行,那就得千年以后了。相比之下,这些民族风的节奏只能算是“撞击”。是的,这个事,深深撞击了我。

重复就是力量,这力量也只能来自重复。

我甚至怀疑最初把“party”一词谐译成“趴踢”的人,是不是在看广场舞的时候受了启发。专家说,“广场舞是人们交流思想、抒发感情、强身健体、消除隔阂的最好形式之一”,“在轻快的乐曲伴奏下翩翩起舞,人们的自我封闭意识会得到彻底的解脱”。

听到没有?我们也不是白“踢”的,它实在是功能多多,直至解脱。

街头的叹息

上世纪80年代有一首青春励志歌曲《为了寻求美》,“我们为了寻求美,排成一条队。美在花丛召唤你,能给你安慰”。有专家考证说:这首歌“科学地实践了学院派与街头文化的完美结合,广泛流行,雅俗共赏……”

“街头文化”?苍天啊,这是吗!看看西方的街头文化是什么:街舞、篮球、滑板、说唱、涂鸦……很多是缔造和发展了艺术的类型并薪火传接,掀起一个又一个蔓延世界的文化运动。在西方作为现代流行文化策源地的“街头”,到了我们这里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文化终点站、文艺敬老院。可叹我们的街头,只剩下城管指缝间幸存的地摊货了。

“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这句话成了我们的文艺需要狡辩处随时可用的按钮。我们除了讲民族特色,艺术中有没有一种普世水准?美国的军歌有圆舞曲、布鲁斯、福音、爵士,有的甚至还深深影响了流行音乐,而我们的军歌是“一、二、三——四!”你怎么看?

有趣的是我们还把一类摄影称作“街头摄影”,我也不赞同这种分类。如果有这种类型,那就应该有“客厅摄影”、“餐厅摄影”,到网上看看,拍猫拍菜的照片比我一辈子见过的街头照片还要多。我们之所以愿意拍照,无非想拍的时候就拍了,可以是街头也可以随时转弯离开街头。

2006年,我第一次到武汉。在出租车上,司机知道我是摄影师后兴致勃勃给我建议:“武汉很大,要看你想拍什么。要拍城市的和谐新面貌,就在武昌。”司机的语气很笃定,接着话锋一转:“如果,你想拍老居民区的街头市民丑态呢,就去汉口!” 我无语了。作为本地人的司机,给外地摄影师指路确实心肠难得,只可惜在他心目中,我们的街头已经无甚拿得出手的文化,俨然只剩下丑态了。

中国人含蓄,能走出家门欢跳,已是不易,所以此事还是得一分为二地看。网上斥其占道、噪音扰民的也不少,结果总是抗议无效。他们的曲目中有《一万个舍不得》,还有《一万个对不起》,你服还是不服?

电视上,一位北京的舞蹈专家,兴奋地介绍他到贵州跟当地蓬勃开展的“百姓健康舞”活动做交流的盛况:“在讲座之后,成千上万的大爷大妈蜂拥过来,抢着要跟我握手、说话。他们都快哭了,他们抓我……”

北京的专家,想必是带来了审美认同,肯定了健身疗效,所以他们要去摸一下专家,以解相思之苦。只不过这相思,竟然也能以集体的形式直接爆发。

审美的档次,是内心渴望和偶像水平的综合分数的五折。——《小镇青年》,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