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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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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方言和食性

“如果不是搞摄影,我可能一辈子不会来到这个地方。”我时常在拍摄地走着走着这样想。这话有喜欢和不喜欢两个意思,拜老天所赐,我都一并体验。

我当然不排斥途中的惊喜未知,但基本上都是有目的的,对要去的地方会有个大体的了解和线路的规划。既然叫目的地,就不会太信马由缰。

通常会首先确定一个大概区域,这个区域的确定一般根据季节和文化特点,并让它包含进我想去探访的地点。然后将区域内的地点连线,县城、镇、城市、风景区等等。因为事前不了解,所以开始只有线路上连接的规律,到地点之后会根据天气预报等情况再调整顺序或增删。一般就是这样,走一个大圈,尽量不走回头路、冤枉路,尽量省路费也省时间。

一年几个大圈走下来,还是去了不少地方的。有两年的年底,元旦前夜,我想在微博上写出我那一年去过的地方,向这些地名感念一下。发现微博一百四十个字的书写栏竟然在不写标点的情况下也不够用。这说明那一年,我到过的县级以上的城市至少七十个。

一路上车牌的简称在变,可能跨过一座桥,“晋”就变成“陕”了,于是自己会调整一下心理定位,嘴里哼的曲目也会调整一下。就像别人敬我一支烟,我总想知道它的牌子和价格,不然的话,怎么知道以什么样的心情去抽它呢。在途中问路时,路人的口音也一直在变,有听了想笑的、有完全听不懂的、也有对方听不懂普通话的。方言这个东西,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呢?到底是自然演变成这样,还是基因做的手脚,这在我心中一直是个谜团。小时候就听别人说“十里不同音”,也有网友说他们村跟邻村的口音都是有差别的。书本上的正规解释是,其主因是移民,我觉得是有道理的。就是人口流动,造成了交流,语言互相影响形成了方言。也就是说,越是闭塞、流动少的地区,方言会越典型。假想一下,一个镇的人,如果封闭起来,每天人口充分流动、充分交流,久而久之这个镇上的人的口音应该是都一样的。由此又会引出现实的担心:当今社会交通发达,人口流动大而且快,这也一定会使得方言走向淡化。有个北京朋友跟我说,北京城里最为“老北京”的口音正在濒临消失,也印证了这个道理。老年人逐渐不在了,年轻人就算会说方言,但他们每天都在与外地人说话。“当地”已经越来越不是“当地人”的地方,地方的声音也就淡了。

我们失落了地方身份,也自然就丢失了作为识别符号的那些言语。这就出现了我们和一群朋友围在一起吃饭,都操着普通话互相询问老家是哪里的。其实,不如不问,看看个头、相貌可能还更容易猜一点。其实,丢了乡音,家乡是不是已经丢了几成?

食物也在变,甜咸酸辣麻,一路在变。河南的羊杂汤,从东到西一路散开到各地后风格就有不同。羊杂汤制作水平呼声最高的要数开封,老街边那有些破旧的油乎乎的旗帜在风中飘摆便是羊肉汤店飞扬的自信。冬季里门前热气腾腾的大锅和黑压压的脑袋,一齐发出哧溜哧溜的声音。开封羊杂汤口味浓郁,甚至有很重的奶香,一大粗碗的羊汤盛上来,简直就是一碗满满的荷尔蒙、卡路里,我总觉得早上来上一碗后,不去参加个什么竞技类比赛或拍出一堆好照片都是辜负了它的能量。从开封一路往西,郑州的羊杂汤口味就不似开封那般重,但也纯正鲜美。再往西行,到洛阳、巩义一带开始有羊血加入,渐渐从冲汤变成烩汤,从原汁原味的清汤演变成麻辣。再到陕西境内的小县城,虽然也有羊肉汤,但那已经是羊肉煮汤,变为另一个概念了。

这种变化也像重庆的小面,顺长江往东走,到万州时口味还差不太多。到了奉节、巫山,面条已经不似重庆市内香韧油黄,但总体上那碗面还有麻辣味,但麻味已经减少。等到出了巫山行至湖北巴东,就只剩下辣味了,再也不能称之为小面,如一座凸起的奇峰随着江流走势逐渐被抹平。其实地点变了,食材变了,其他地方又有别的独具特色的食物出现。比如武汉人钟情的热干面,就是另一种神奇。这么热、那么干,不配一瓶饮料,我是吃不下的。嗓子会像被点了穴,噎在那里动弹不得。

食性,好像没有方言那样容易改变。分析原因,应该是你在背井离乡之前,持续吃着一二十年相同风味的食物,几乎没有变过;而方言在你上学时就已经频频受到非方言的冲击,比如听老师讲课、看新闻、看影视剧。所以相比之下,方言比较“松动”,食性更“顽固”。我们想念家乡菜,甚至会想念“妈妈做的菜”,就是这个原因了,原因已经很明显:我们没有换过妈妈。

我们一边说着习惯难以改变,一边又被改变着,形成了新的习惯,而后又告诉别人我现在是这个习惯,难以改变。习惯是个懒惰的东西,难以改变的,是内心深处的那一点不舍。

我与陈卓食性相仿,性格上也蛮类似,颇谈得来。比如吃自助餐的时候,他说那边有个什么菜好吃,我就会起身去取,不会有误。以前跟同事出差,在酒店吃自助餐,我的选择直接而明确:咸的、辣的、蛋、肉类。我还会观察同事都吃些什么,当我发现有人取的是几块小甜点加几片水果、菜叶子拌着洗面奶似的东西,我会默默地震惊很久,盯着他和食物看,反复对照他和那些食物之间的联系,内心思考着这人有怎样的经历才会在可以放开大吃的机会中做出如此的选择。甚至在内心里思忖:我跟这样的人到底能不能成为朋友……

跟陈卓聊吃的次数很多,有一次话题扯到“如果你已经吃饱了,你还能吃得下什么?”“揽锅菜!”陈卓说。那是他家乡鲁山县的味道,“吃饱了都可以再吃”,应该是对一种食物最沉痛的褒扬了吧。

揽锅菜是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于是我十分想去鲁山。

传说、记忆与现实

如果我待在一个地方不动,我会连续去同一个饭馆吃饭,吃饭不愿意换馆子,认定在同一家吃,还认定同一种食物不改换,不知道有多少人跟我有这种相同的奇特习惯。以前单位旁边有一家兰州拉面馆,我在那里吃了三年,几乎每次都是吃炒刀削面,一大盘,好吃又饱肚子。后来只要我一闪进店门,小二就扭头朝厨房喊“炒刀削一个!”。可能是我太信赖记忆了,且不喜欢内心有厌倦这个东西,不愿意为了所谓丰富去做试探,不喜欢它们毁坏我记忆中的好。

去目的地的路上,除了阻挡我们的,还有很多会让我们覆灭的险情。——《山中雕塑》,敦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