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吐的声音在我的脑海深处回荡。
风很大,早上开始刮,不知什么意思,像狂怒的将军,偏偏从云层透出的阳光非常静好,是特地赶来安抚的一道御旨,就看谁服了谁!
认床令我不能安眠,晨起,只觉得脑袋像只炖锅,走起路来有黏稠液体晃动,似一锅没炖熟的牛肉。若睡得饱足,一下床是轻灵的,像从高山冷杉林吹来一阵干净芬芳的风。
我决定出门,带着所有札记,去寻一处静心的所在。
坐上开往苏澳的火车,无目的地,车票买到终点站,我可以在宜兰、罗东、冬山、苏澳几个大站选择停靠。最后,还是在最熟悉的罗东下车。
罗东,噶玛兰语“猴子”的意思。无目的时请跟随猴子,它会带你去迷路,去一个令你茫然到忘记苦恼的地方。我的脑中窜出这一丝念头,好似在批评自己的无稽。
去超商买了咖啡,朝罗东林场如今叫林业文化园区走。阳光被风吹散,阴着的天适合散步。
这个在课本出现过的太平山木材集散地,曾是桧木等珍贵木材的驿站。幼年多次随阿嬷走过,嗅得到空气中浓郁的树香,那香必定悄悄地改变我的性情,自己却全然不知。少女时期离乡,每次回家在罗东站下车,行经林场,闻到那股忽隐忽现的香味,既欢喜又伤感,有了回家的感觉。我深深迷恋也情愿迷失在那香氛里,曾购得纯粹的桧木精油,洒于寝具总能安魂。
说树香不精确,应是森林体味,来自众神聚议之殿,一道和谐律令。那香令我感到完美的和谐,万事万物皆有最佳归属,各安其分,畅然运行。
园区内一处空旷地,置放巨大的漂流原木,未走近即能闻到如清溪般奔流的樟、桧香味,不禁恭敬抚摸遍体鳞伤的树身,俯身嗅闻香味,如游子如恋侣如知音。游人不多,宜乎慢步悠行。环湖的栈木小道颇具古意,安安静静让林荫、铁轨、原木说它们的历史故事。原先用来贮存木材的水池扩成辽阔的湖泊,生态丰饶,鹭鸶、雁鸭与水鸡或高歌或低吟,各诵其族歌,回飞、停栖在茂盛的水生植物上或老龄树枝之间。
找到一个不受干扰的所在,二十年来第一次静心读完她的文字,他们的故事。如烟往事,被奇异的风吹回来,记忆里错综复杂的事件与札记文字印证,渐次明朗。我竟曾经在他们苦楚的现场逗留过,只是当时不知。
风吹过树林,叶声窸窣。仿佛有人在风中低语,爱字太重了。
爱字太重,如砍伐运来的高山原桧,我怎有能力凿出一池深泓、召唤水鸟,让它浮起来让它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