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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言道:写尽天下美食,写尽人间世情》奶饽饽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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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豆汁及其他》里写道:

“饽饽是北京人对面制点心的称呼。”

与此也就知道,奶饽饽是北京人对乳制点心称呼。

奶饽饽大小如半张扑克牌,可能没这么大,哪天我一定要用尺子量量。它的厚度,一个指甲盖那么长。我在店里吃奶饽饽,小圆桌,对面坐着位妙龄少女,她拿起奶饽饽一小口咬下去的瞬间,我发现奶饽饽的厚度与她洋红指甲盖的长度基本接近。所以我对奶饽饽的厚度,只有洋红指甲的印象。

我住的那条街街口,有两家店,经过之际,总会起一点吃心。这两家店门神似的,一左一右。冬天时候,我会去右手里的店——对了,我分不清东南西北——右手里的店是“馄饨侯”,我会去那里吃一碗红油馄饨。旧时江南没有红油馄饨,我舌头的记忆库里也就缺乏参照系数,于是不那么挑剔。人对点心挑剔,据我观察,超过对菜肴的挑剔。人的口感在童年形成,在童年,去点心店的机会总比下馆子的机会多,这就形成口感的味觉的思维定式,所以尤其体现在对点心的态度上。口感和味觉是一种态度——我有时候还会认为是文化态度和文化立场。我用口感和味觉反对后殖民化反对全球化。当然,我也会用口感和味觉反对国家主义民族主义地方主义写实主义。口感和味觉是宇宙间的抽象精神,美食是这种抽象精神在人世间的载体。冬天时候,我去“馄饨侯”吃红油馄饨,吃到身上出汗,也就心满意足。不仅仅心满意足,简直可以说喜悦。

“馄饨侯”的红油馄饨,像沙皮狗皱皱的鼻子在长安街劳动人民文化宫一带红墙下嗅过,蹭着翠柏的香。有一次我觉得红油馄饨汤水上漂着的芫荽,有翠柏的香,真是见鬼,不,出神了。

而夏天我常会去左手里的店——“三元梅园”吃松仁奶酪。松仁奶酪装在小白碗,白皮嫩肤小圆脸一般,煞是可爱。每碗松仁奶酪上搁着两粒松仁,金黄,淘气,像小圆脸上咯咯笑的雀斑。我喜欢有雀斑的脸,性感。松仁奶酪用行话来讲,就是“水酪”。还有一种“干酪”,我以前买它,叫它“奶渣”,昨天才知道大名,吓我一跳,大名是“宫廷奶酪干”。为了表示歉意和补偿,我决定下次再去“三元梅园”买“宫廷奶酪干”的话,我叫它“奶妈”,或者“干妈”。

“宫廷奶酪干”色如琥珀,形似胡桃——剥好的胡桃仁。我曾在燕丰商场食品柜台见到“椒盐桃仁”(“桃仁”是“胡桃仁”的简称)之类的食物,误以为“奶渣”,就对售货小姐说:

“给我来一盒奶渣。”

售货小姐听了半天也没明白,因为她只知道“人渣”。

下雪那天,我喝一下午普洱茶,心头热乎乎,也有些饿,就去“三元梅园”吃点心。吃块奶饽饽,意犹未尽,又要碗松仁奶酪,这才知道,松仁奶酪在冬天吃,品质更高,那种凉,凉得清洁,凉得丰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