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苦修了一辈子的老头居住在一个小岛上。一个热心的教士听说了这件事,乘船来到岛上,他问:“你们怎么祈祷?”老头们说:“我们只有一句祈祷辞。我们说,主啊,你是三位,我们也是三位。怜悯我们吧。”教士说:“这很精彩,可是这并不是真正让上帝听的祷告。我来教你们一句更好的。”他将一句祈祷辞教给老头们,老头们很是感激。几年后教士乘船途经小岛,他惊奇地看见三个老头脚踏波浪追了上来。靠近船时,其中一个老头挺不好意思地对教士说,对不起啊,大人。可不可以再教我们一遍那句给上帝听的祷告?我们给忘了。
这个故事我是从巴西作家保罗·科埃略那里听来的。作为一个作家,他把这个故事放在一部小说的序言里自然是意味深长。不过我却在想,如果这个故事由哲学家来描述会怎么样呢?比如说,让列奥·施特劳斯或者以赛亚·伯林来讲。这个设想并非毫无理由,因为这段时间我正在看他们的书。
刘小枫曾经在一篇题为《刺猬的温顺》的文章中谈到列奥·施特劳斯和以赛亚·伯林。他评价说,尽管这两个当代哲学的重要人物都认为人类的根本问题,即价值冲突问题,无法解决。但是,两位哲人却导引出完全对立的结论。施特劳斯坚持价值绝对论,而伯林则秉持价值相对论。
在《伯林谈话录》中,伯林评价施特劳斯拥有一双发现永恒真理和永恒价值的“魔眼”,而他认为那样的真理和价值并不存在,他所认识的全部东西无非是人、物和人脑中的观念:目标、情感、希望、畏惧、选择、想象的情景和所有其他形式的人类经验。所以我冒昧地猜测,如果要伯林在想象的定义之外描述踏浪而行的故事,他可能会认为三个老头像金庸笔下的裘千丈一样,踩着水下的木桩出现在船头。
那么,施特劳斯会怎么描述呢?既然他是一个坚信世界上存在永恒不变的绝对价值的人,我想他首先会公开表扬三个老头施展的绝顶功夫。很明显,这三个老头的年龄比教士大得多。按照施特劳斯的理论,自然是老的比小的好,古代的好于现代的。况且事实也是如此,老头们没有凭借任何工具就逐波海上了,而教士呢?只能借助于现代工具。那么,老头们体现出的价值观当然比那个自以为是的教士更靠近“绝对价值”一些,而那个教士肯定会遭到施特劳斯极严厉的批驳,譬如称他为“现代民主的官方高级祭司”。施特劳斯就曾经把这顶大帽子扣在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头上。同时,这位施特劳斯又以“字里行间阅读法”闻名于世,尤其擅长在典籍中分辨显白说辞与隐晦教导,对于踏浪而行的故事,想必他能够发掘出更多的涵义,说不定能够从这个故事字数的奇偶得出惊世骇俗的结论。
事实上,我是凑巧翻到《我坐在彼德拉河畔哭泣》这本书的序言时,才想起把伯林和施特劳斯拉进来胡说的。这对于作家保罗·科埃略来说相当不公平。哲学家们有“逻辑”作为互相攻击的工具,而作家没有。作家只知道用文字描述一个故事,他并不清楚这攸关立场。
文章开头的那个故事我还没有说完。科埃略是这样写的,教士对三个老头说,忘记了也没关系,因为他看到了奇迹。接着,教士请求上帝宽恕,宽恕他以前不知道上帝懂各种语言。
说到语言的不同,我很想问问施特劳斯,哪一种语言最能表达“绝对价值”呢?是英文、中文、希腊文还是希伯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