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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不要为我掉眼泪》第二章 岁月落入大海,时光偷走了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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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爱我爱到连自尊都可以不顾,可是我却还是强忍着泪意,一步一步踩着他的自尊走出了他的世界。

周四下午我原本就没有课,和灿灿吃过午饭后,我就独自去学校北门坐公交车。校园广播里正在播一个煽情得让人掉鸡皮疙瘩的爱情故事,男女主角爱得死去活来,但是两人最后却因为分隔两地互相猜疑就分手了。我听着听着就乐了,我猜写这个故事的作者肯定还没谈过恋爱,或者没有真的刻骨铭心地和谁相爱过,所以笔下的男女主角都矫情得不是一般两般。

从学校去梓园要转一次车,虽然有点麻烦,可是我舍不得打车。当然,现在在陈梓郁这棵大树的庇护下,我早不是几年前那个买一本学习资料要计算饿几天的穷孩子了,可是我还是舍不得。没穷过的人不知道穷的可怕,没有过无枝可依的人不知道珍惜手里所拥有的一分一毫。

梓园是陈梓郁买给我的,其实也不能算买,因为梓园就是他们公司开发建造的,他只是留了一套位置最好的东边套给我,十七楼,有个超大的露台,从上面望去,周围的景色包括千米外的南湖尽收眼底。

我到家的时候见陈梓郁还没来,就拿了贴身的衣物先洗了个热水澡,我披着浴袍拨着湿头发走出浴室的时候,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然后门被打开又被关上。

我有一阵子没见陈梓郁了,上一次见他似乎还是秋天的时候,他穿着POLO衫在绿草如茵的高尔夫球场挥杆子的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把身旁的球童小姐迷得七荤八素,一个劲地说:“顾小姐真是好福气。”

我嘿嘿笑着,虽然这种话我听得多了,但还是不知道怎么回应。甚至有一次,某贵妇直接当着我的面说陈梓郁没娶她女儿真是莫大的遗憾,她女儿和陈梓郁站一块是多么登对,那语气,好像我有多配不上陈梓郁,我站在孔雀一般的陈梓郁身边就像一只草鸡一样,掉他的档次似的。

可是,就算被她这样侮辱,我又能怎么样?因为连我自己都知道我确实配不上陈梓郁,他是英俊多金的富二代,我只是父母双亡的孤女,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当时的我只能微笑着连连点头,表示“确实很遗憾”,然后趁她继续大发感慨之词时默默转身,速速远离她的“小宇宙”。

陈梓郁还是那么好看,身材挺拔修长,略长的刘海儿遮住了些许额头,右边的半段眉毛隐在发丝后面,左边的却斜插入鬓角。他的眼睛,是如鸽子的翅膀那样的灰色,温和却又隐含着忧伤。

我一直觉得迷惑,像陈梓郁这样要什么有什么的富二代居然也会忧伤,我有时候甚至觉得他不像个商人,更像个文人,只有文人身上才会有那种宿命般萦绕的忧伤。

陈梓郁看了我一眼,把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低头换拖鞋:“洗过澡了?”

“嗯。”我有点尴尬,拉了拉浴袍的下摆,等他走过来才想起接过他手里的公文包,“晚上几点钟开始?”

“六点半。不过我们早点过去吧,陪老爷子说会儿话。”

陈梓郁走进卧室脱衣服:“我先洗个澡。你的衣服我已经叫人准备好了,一会儿会送过来。”

他背对着我在解衬衫的扣子,我“哦”了一声,表示知道,然后退出了卧室,到客厅打开电视,调到娱乐频道,这个冷清清的公寓里立刻充满热闹的说话声。

我还是不太习惯和陈梓郁单独待在一个空间里,我们一起手拉手肩并肩地面对外人时,总是能非常得体地做出恩爱夫妻的模样,可是只要一没有人,那种陌生的尴尬就会像倔犟的杂草一样,四处丛生。

我还记得和陈梓郁刚领证的时候,我是多么惶恐不安,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第一次在有我存在的空间里换衣服时,我想起电视剧里小丫鬟服侍大老爷、《红楼梦》里袭人服侍贾宝玉的样子,立刻狗腿地上去帮他“更衣”。结果他冷淡地瞥了我一眼,修长洁白的手指轻轻放在我的右肩上施了两分力:“谢谢,我自己来就好了。”

他那么平静、那么礼貌,正人君子得让我汗颜。我原本也是食人俸禄,忠人之事,想帮他做点事,结果整得自己好像“色女扑郎”,我瞬间遭受严重的内伤。

相处久了我才知道陈梓郁有轻微的洁癖,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他连和他亲爹说话都要保持半米以上的距离,谈生意和人握过手之后,总会在方便的时候用湿纸巾擦一下手,或者干脆用洗手液将手洗得干干净净。

清脆的门铃声打断我的胡思乱想,我裹着浴袍开了门。是陈梓郁的助理丁格,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孩儿,脸皮薄得像纸一样。他看到我的穿着立刻就红了脸,连说话都开始结巴:“顾……顾小姐,这是陈总为你准备的衣服。”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没发现有任何暴露的地方,我不由得嘲笑他:“你这小孩儿脸红个什么啊?”虽然丁格和我年纪相仿,但是和纯真如小白兔的他相比,我觉得自己的经历和思想都已经沧桑得像个阿姨。

“没……没有。”丁格的脸更红了,“没事我先走了。”他后退着向电梯走的时候还差点绊倒。

我关上门转过身,陈梓郁站在我的身后,他头发湿漉漉的,眼睛里似乎氤氲了浴室里的湿气,整个人看上去又清新又温和,比他平日里塑造出来的西装革履的形象柔软许多。只是此刻,他的眼神里似乎仍带着些许工作时的精明的审视。

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此刻脸上的笑容应该像隔夜的冷饭一样僵硬:“丁格来过,送衣服过来。”陈梓郁嫌弃我的品位,每次出席什么重要的场合,我从头到脚的行头都是他替我准备的。

“我看到了。”他擦着头发转身又进了卧室,“你们聊得还挺开心。”

那确实,丁格的脸可比陈梓郁的脸让人没压力多了,我暗自想着。打开盒盖,我拿出盒内的衣物——是一件裸色的改良版小礼服。我有些苦恼,今天的气温实在不怎么高,我来的时候穿了一件保暖衣、一件毛衣,还有一件厚外套,晚上就要穿这件布料如此之少的高级货吗……

“穿踝靴、黑丝袜,外面披着上次给你买的小皮草。来去都有车接送,室内有暖气,不冷。”陈梓郁已经穿戴整齐从卧室里走出来,剪裁合身得体的Armani西服、意大利手工定制的牛皮鞋、PIAGET的银色腕表、同色系的精致袖扣,他本来就是个衣架子,更何况浑身上下就像贴满了人民币般,自然是器宇轩昂。

看看外面的天气,我很想翻一件羽绒服出来套上,不用想也知道这举动铁定会惹毛陈梓郁,被他羞辱得体无完肤之后,我还不是得照他说的穿……我拿着那件几乎没有分量的小礼服,悲壮地走进卧室换衣服,在经过陈梓郁身边时,他用如同呓语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声说:“如果你想让丁格失去这份工作的话,可以继续和他这么‘友好’。”

我飞快地抬起头,陈梓郁的脸离我很近,氤氲的湿气已从他鸽子灰的眼睛里散去,只剩下我看不懂的墨一般的深沉。他犀利而冰冷的眼神正笔直地射进我的灵魂深处,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我承认我从来都不曾了解过陈梓郁,但我知道他是个可怕的男人,除非我是想自寻死路,不然最好还是按他的话做。

陈老爷子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这个谁都知道,包括陈家新来的买菜小妹,她每次看到我眼皮都不抬一下,给我的待遇还不如陈老爷子养的那条德国黑贝。对了,那条黑贝也很势利,看到我就阴狠歹毒地瞪着我,不住地低吼,我一有什么动作它就狂吠不止,可是看到陈梓郁或者陈老爷子,它立刻觍着脸巴结不已。

我把这话说给陈梓郁的妹妹陈梓珏听的时候,她哈哈大笑,结果我一回头就看到身后的陈梓郁,他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的天空。唉,我这口饭真是太不好混了。

“哥、昭昭,你们来啦。”陈梓郁的妹妹比我还大了一岁,我们彼此直呼其名。陈梓珏圆脸,大眼睛,笑起来时脸颊两边有圆圆的酒窝。她是陈家上下唯一对我还算和善的人,每次旁人让我下不来台,陈梓郁又不在身边时,她总会替我打圆场,所以看到她我都会放心一点。

“昭昭你今天真漂亮。”

“还用说嘛,可真是‘美丽冻人’。”我趁陈梓郁没注意,对梓珏做了一个“发抖”的动作,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和梓珏,不知道我们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爸在二楼书房?他最近身体还好吗?”陈梓郁问。

“还好,就是这两天血糖又有些偏高。他现在在书房和方叔叔谈事情,说你来了之后去书房见他,估计是上次那块地的事情。”

陈梓郁的嘴角扬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冷笑,他低头对我说道:“你和我一起去向爸问声好。”

我乖乖地跟着陈梓郁穿过宾客和几个陈家人,我装得很低眉顺眼,可是心里早翻了无数个白眼。陈梓郁明知道陈老爷子不喜欢我,可是每次出席家庭活动时,他都会把我带在身边,而且还抓紧时间秀恩爱,拉手是最基本的,低头耳语也很常见,更少不了嘘寒问暖。有时候他还会故意亲亲我的脸颊、额头什么的,摆明了是想气陈老爷子。

我是一件伤人不见血的武器,陈梓郁把我使得就跟李寻欢的飞刀一样,一扔一个准。

果然,书房门才被推开,老爷子只瞄到陈梓郁身后的我的侧影,脸色就沉了下来。他沉脸的样子和陈梓郁像极了。

“你带她上来干什么?”

有进步,刚开始的时候是他暴跳如雷的“你带她来干什么”,现在变成心平气和的“你带她上来干什么”——他已经能预想到我的出现,只是希望我能默默地掩藏在宾客中,不要特意出现在他面前就好。

“昭昭想向您问声好,所以我带她上来了。”陈梓郁含情脉脉地面向我,“昭昭?”

你怎么不去演电影啊?奥斯卡小金人是为你而存在的!我内心很澎湃地对陈梓郁竖了中指,但表面上依然温和有礼又不卑不亢地向老爷子请安:“爸,生日快乐,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爷子用鼻孔“哼”了一声,倒是陈夫人沈玉芳和颜悦色地说:“昭昭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沈玉芳是陈梓郁的继母,四十多岁的人看着也就三十出头,姿容美艳,可以想象得到她年轻时该是如何的倾国倾城。

“你们有事就聊吧,我下去帮忙了。”我准备闪人,陈梓郁存心把戏演足,拉着我低声道:“那些事情常姐会吩咐佣人做,你下去休息会儿,和梓珏聊聊天吧。”

“嗯,我知道了。”关上书房门的时候,我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如果陈梓郁能拿奥斯卡小金人,那么我也能混个金球奖吧?我得意地笑了笑,可很快又觉得这有什么好笑?没有人会明知道自己虚伪还为自己的虚伪自豪吧?

陈老爷子的寿宴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间是一派祥和的景象,我端着笑脸像一尊精致的假娃娃,被陈梓郁领着四处展览。我温婉贤淑得好像生来就是大家闺秀,心里却早骂了无数的脏话。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熬到寿宴结束,我一坐进陈梓郁的车里就垮掉笑脸,踢掉高跟鞋,那踝靴的鞋头为了造型美丽做得极窄,我的小脚趾简直要被挤断了。

到了梓园,陈梓郁关闭汽车引擎:“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在这儿附近要见个客户,今晚住这儿。”他解释道。

“好啊。”这本来就是陈梓郁的家,他爱住不住,反正有两个房间、两张床,任君随意。

刚和陈梓郁领证的那一段时间,为了掩人耳目,我们还正儿八经地“同居”过一阵。一开始我也害怕陈梓郁会对我怎么样,因为以我对男人很有限的了解来看,很多男人的自制力并不好。

我和他有协议,但也难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不会兽性大发。

不过担心了一个多月之后,我就知道完全是我多心了。

陈梓郁大约是真的看不上我,那个月他连正眼都不看我一下。他在陈老爷子为他准备的订婚典礼上拉着我的手出现,炫耀似的展示我和他的结婚证书,目的就是为了向陈老爷子示威吧。

说白了我顾昭昭对他而言就是个武器,除此之外甚至连个女人都不是,我和他在一起就是各取所需,也算是“天生一对”。

算起来,我和陈梓郁认识也有些年头了。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我只有十七岁,那时我和爸爸在开发商公司门口不吃不喝静坐了两天,门口站岗的保安从开始的暴力驱赶到后来的无可奈何,最后甚至还劝我们说:“你们还是走吧……像你们这样的我见得不少,没用的……”

爸爸的嘴唇都失了血色,面色蜡黄,但眼睛仍是亮的,那种读书人的倔犟始终不曾消失过。他说他就不信这事没人管了,他不信普天之下还没了王法。

我偶尔做梦的时候会梦到这一段经历,梦见十七岁的自己梳着两条麻花辫坐在爸爸身边,脸色苍白,身体单薄得像纸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我虽然只有十七岁,却如见过世间黑暗的中年人一般愤世嫉俗,并不信什么王法,只是因为爸爸坚信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得到一个结果,我便陪着他一起努力。

陈梓郁出现的时候我和爸爸已经坐了一整天,他刚好要去拜访他父亲曾经的老战友,他的车开过我和爸爸身边的时候,因为要避让我们,所以停了一下,他摇下车窗看我的时候我正好抬起头,我看到他微怔了一下。

那个时候的陈梓郁只有二十二岁,和现在的他相比青涩许多,白皙的皮肤宛如上好的细瓷,理干净的平头,深灰色的瞳人清亮得像一匹骏马的眼睛。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他眉眼间那挥之不去的阴郁,这种凛冽而特别的气质让我在两年之后与他再相遇时顿觉熟悉,稍加回忆就想起十七岁那年的惊鸿一瞥。

十七岁,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十七岁,所有的美好都在那一年开始剥落下鲜艳的外壳,然后迅速崩溃成一堆废墟,瞬间将我推入痛苦的深渊,连留给我留恋和悲伤的时间都极少。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陈梓郁是我的福星还是我的灾星。

拜岳潇潇所赐,“校草陆鹭洋的新任女友是大二时退学的骆轶航高中时穿过的破鞋”这条新闻在隔壁那所理工科大学里风风火火地宣扬开来,几天来都占据了校园BBS头版头条的位置。幸亏本校的BBS版主是我以前在校园广播台的朋友,他打了声招呼,一有人发讨论帖就立马删掉,虽然这样弄得一小部分人颇有怨言,但并没有影响到我的生活。

据灿灿说,那所理工科大学里的朋友都在问她这件事是不是真的,陆鹭洋的女朋友到底有多漂亮。还有人发帖说有我的照片,想知道的人留下邮箱地址,结果留下邮箱地址的那些人兴冲冲地打开文件之后,却发现是病毒文件。

那晚在场的都是朋友,所以事情虽然传开了,但是没人直接指认主角就是我,我就当听的是别人的新闻,该上课上课,该吃饭吃饭,还吃嘛嘛香。唯一让我感到愧疚的就是灿灿,她是我大学里最好的姐妹,什么秘密她都第一个和我分享,可是关于我的过去以及现在和陈梓郁之间的瓜葛,我都没有和她说过。

我的事情都太复杂太沉重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和完全不知道我的过去的同学说起那些事,或许我的潜意识里是希望那些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我多希望自己能像灿灿、像其他所有清清白白的女生一样,什么都简简单单、清清楚楚的。

灿灿是个好姐妹,“KTV事件”后,我们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她没有问我高中时我和骆轶航到底发生过什么,她只是一个劲地替我骂“岳潇潇就是个小**”。

说实话我挺感动的,我想等到合适的时候,等到我能坦然地面对那段回忆的时候,我一定要把我的故事完完整整地告诉灿灿。

就在我以为这条花边新闻将如入春时分的流感病毒一样过去时,岳潇潇给我打了个电话。

“昭昭,明天晚上我过生日,我订了个包厢,一起过来玩玩呗。”她的语气亲热得好像我真是她一姐妹,我不去参加她的生日聚会还真对不起她似的。

“呵呵,谢谢,祝你生日快乐啊,可是我明晚有事。”我是傻子我才把自己送枪口上去,谁知道岳潇潇在现场又会给我什么“惊喜”,她是一朵奇葩,像我等凡人从来无法揣测她跳跃的思维。

灿灿正在阳台洗头,看我挂了电话,她问:“是谁啊?人家过生日你都不去?”

我说:“岳潇潇,上次说我是破鞋的那个,你想去你去好了。”

灿灿立刻回我:“得,当我没问,谁去谁脑袋被门夹过。”

结果我还是当了那个脑袋被门夹过的笨蛋,脑袋同样被门夹过的还有陆鹭洋,不过他段数比我高,据说他是确定我会出场之后才答应去的,目的是为了看戏。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当我很狼狈地走出KTV,听到陆鹭洋不咸不淡地说出这句话时,我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掐死他。

到了吃饭时间,灿灿和男朋友享受烛光晚餐去了,我准备出门买点小吃,然后去图书馆看书。顾祈的电话就是在我犹豫到底是吃车轮饼还是煎饼果子的时候打来的,他吞吞吐吐、叽叽歪歪了半天,无非是说岳潇潇过生日,真的很希望我和陆鹭洋能捧场,但是我们两个都没去,她很忧伤,坐在沙发上以四十五度角仰望水晶吊灯,不肯切蛋糕。她还对顾祈说:“你把他俩找来,我想真心地祝福他们。”

顾祈是我多年的好朋友,他又说得情真意切,从他的话中听来,岳潇潇也是一情深义重、明事理识大体的女生,我推辞不过,饿着肚子去了。

我到达KTV的时候陆鹭洋也刚到,他穿着彩蓝格子的夹棉外套、牛仔裤和撞色的NIKE板鞋,俊秀少年帅得冒泡,看到我的时候他弯眼一笑,说:“亲爱的,你来啦。”

我白他一眼:“别再给我惹麻烦了,姑娘我惹不起。”

我和陆鹭洋一前一后走进包厢。岳潇潇那天穿了一条千层蚊帐似的薄纱裙子,灯光一照,露出里面黑色Bra的影子。她的嘴唇涂得鲜红,脸却和裙子一样是刷白的,这或许是今年欧美最流行的妆容吧,反正她一直是“走在潮流尖端”的时尚人士,我就是个“土”人。

“昭昭、鹭洋,你们终于来了。”顾祈搓着手,一脸的喜悦中又混着点别的复杂的表情。他知道我不喜欢岳潇潇,他也知道岳潇潇是个神经病,可是他就是放不下岳潇潇,喜怒都被她控制。

岳潇潇听到我和陆鹭洋的名字时微微一颤,然后缓缓抬起头,迷蒙的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陆鹭洋,然后她拿起了话筒。

我以为她要送传说中的祝福,结果她清了清嗓子说:“顾昭昭你听好,我正式向你宣战!鹭洋现在还是你的,但是不久以后他就是我的男人,谢谢你现在代替我照顾他。”说完她朝我举起了酒杯。

虽然岳潇潇说的是中文,可是我回味了很长时间才全部消化她话中的含义,在那之前我忐忑不安地端起了酒杯——我以为岳潇潇是向我敬酒,而她嘴角一撇,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也确实说:“敬你。”

随后手一歪,酒水从我头顶倾杯而下。

“你真的有病啊?”站在我身旁的陆鹭洋第一个反应过来,将我往后一拉,我跌跌撞撞的差点摔倒,他护住了我。

顾祈夺下了岳潇潇手里的酒杯,他气得浑身哆嗦:“岳潇潇,我他妈瞎了眼被猪油蒙了心才会信你的话,把昭昭叫来让你这么胡闹!你以后再也不要给我打电话了,我们就当从来没认识过!”

顾祈第一个冲出门去,岳潇潇爆发出一声充满震撼力的号哭声后,冲出门去追,一屋子的人都石化在原地。陆鹭洋拽了拽我的袖子,好笑又同情地望着我说:“还傻站着干吗?”

我抹了抹脸,狼狈不堪地和陆鹭洋走在大街上,因为头发是湿的,冷风一吹,酒味四散,头皮一阵发冷。

“去洗头吧,你这样会感冒的。”

我觉得陆鹭洋的这个提议还是不错的,错的是我们进错了理发店。在路边那家理发店里折腾了两个小时后,陆鹭洋还是那个帅得冒泡的陆鹭洋,而我则顶着一个爆炸头,像是刚从非洲逃难回来的。

都怪我耳根子软,受不了理发师一直说一直说,我挥挥手说:“你爱怎么弄怎么弄吧。”等我打了个小瞌睡睁开眼睛的时候,悲剧已然造成了。

陆鹭洋已经笑了十分钟了,他仍然无法直视我的新造型,看一眼笑一次。

“你给老娘滚!老娘不要你送了!”我把陆鹭洋扔在路边,他原本想很有绅士风度地送我回寝室,“我自己回去就得了,你别在我心尖儿上撒盐。”

“亲爱的,那你自己小心。”陆鹭洋大约也觉得他这般嘲笑我太不人道,可是他又实在觉得今晚的我倒霉得充满了喜感。

“有什么好小心的?”我正站在学校西门旁最热闹的街道交叉口,周末的学生情侣人潮如织。

“顾昭昭。”

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以为是磨叽的陆鹭洋去而复返,故回过头去没好气地问:“干吗?”眼神却在看清来人后变了变,“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是我?很失望吗?”骆轶航站在离我不到十厘米的地方,这距离近得让我的心狂跳不止。

“没……你不是离开学校有一阵了嘛,这种只卖便宜货的学生街不太适合你……哎……”我说着后退一步,想与他拉开距离,结果一小撮头发被猛地一拉,痛得我眼泪都落下来。我下意识地更靠近了骆轶航一些,他身上那熟悉的气味让我好像一下子回到过去,那时候我是受人宠爱的傲娇少女,他是爽朗霸道的阳光少年。

因为发丝缠在了骆轶航的大衣扣子上,我们就这么面对面地站在汹涌的人潮里,璀璨而温暖的橘色路灯让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温柔而美好,我的心软得像一颗橘子味的软糖。

我看着骆轶航的胸口,这个我熟悉的胸口,我曾无数次靠在上面汲取温暖的胸口,如今上面写着的已不再是“顾昭昭”三个字。

我曾经的少年如今已经长大了,他已经不再是我的少年了。

那一刻灯火通明,我却软弱得好想蹲下身,在他面前像个撒泼的孩子一样大哭一场。

“你不解开吗?”骆轶航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迷思,喧哗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涌进我的耳里,周围的人和物又变得清晰起来。

“对不起,不知道怎么缠在一块了。”我笨手笨脚地去解纠结成一团的发丝,或许是因为刚烫过头发的关系,原本光滑的头发变得特别干枯,千丝万缕缠成一个死结,我除了把自己的头皮拉得更痛之外,没有任何收获。

“干脆去附近的店里剪开好了……”

我的话音结束在骆轶航灵巧的动作中,他仔细而认真地看了看那颗被缠住的扣子,然后小心翼翼又温柔灵巧地抽了几根发丝,没多久那个死结就被他解开了。

“咦——”这弄得我真没面子,好像是我故意解不开想和他继续“亲密接触”似的。我很不服气,从和骆轶航认识到现在,他什么都做得比我好、比我强。

“谢谢了。”我讪讪地说,转身准备走人。

“老同学见面,不好好儿叙叙旧吗?”骆轶航说。

我回过头去看他,仔细审视他的表情,想从他的神色中探究出一点他说这句话的用意。可是他面无表情,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带着笑意又似乎没有,神情很平静,平静到让人觉得可疑。

“还是说……你怕你男朋友多心?”

“男朋友?”我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陆鹭洋,这个我倒不急着澄清,特别是对于骆轶航。我和骆轶航本来就没可能了,不如在这种没可能上再加个砝码,“哦,你说陆鹭洋啊,他不会,他人很好的。”我眯着眼睛假装很甜蜜地笑,“是我困了,想回寝室睡觉。”

“八点?睡觉?”骆轶航看了看他的腕表,时针很诚实地指向八点钟的方向,“还是说……”他又朝我走近一步,他大衣的下摆已经触到了我的手指,他俯下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说,“还是说你害怕和我单独相处?”

“怕……怕什么?!”我踉跄了一下,几乎站不稳,心里极度痛恨自己的没出息。调整了一下呼吸,我拿出对付陈梓郁家那群人的强悍心理素质,微微一笑说,“有什么好怕的?骆轶航,我只是觉得我们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以后尘归尘土归土,若是在什么场合碰见了就点个头打个招呼,在其他任何私人情形下,我觉得我们都没有见面或者叙旧的必要。”我把话说完了才敢去直视骆轶航的眼睛。

他微微眯着眼,浑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像一块千年大寒冰似的。

我和他分手时他也是这样,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眯着眼睛看着我,看得我浑身发冷,好像在瞬间穿越到了南极大陆。那次我真的害怕极了,害怕骆轶航会当场把我掐死,可是那时候的我也真是有勇气,居然狠狠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别再缠着我了,我真的对你已经没感觉了。你家也那么穷,你自己也还是个向父母伸手要钱的小孩儿,你没有办法照顾我,我只能靠自己,你一点用也没有……我现在不想想这些了,骆轶航,我们分手吧。”

我以为骆轶航会转身就走,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一个多么倔犟多么要强的人,我的那些话无疑是将他的自尊狠狠踩在脚下,无论骆轶航多爱我,他都会扭头就走。

但后来我发现我还是错了。

骆轶航原本像块千年不化的寒冰,可是在我扭头要走的时候,他突然从身后抱住我,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呼出来的热气喷在我的后颈上,然后有温暖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落在我裸露的后颈皮肤上。

我听到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很软弱很软弱地说:“昭昭,我们……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昭昭我答应你,我以后会努力挣钱,挣来的钱都给你,我会照顾你……照顾你一辈子……我会一直对你好,对你百依百顺,什么都听你的……挣大钱,买大房子,养一条你喜欢的大狗,生两个孩子,一个像你一个像我,一个跟你姓一个跟我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说到后来,他几乎泣不成声,那么倔犟爱面子的骆轶航,旁人眼里骄傲到有些不可一世的骆轶航,为了挽留我,竟然哭得那么懦弱。

他曾爱我爱到连自尊都可以不顾,可是我却还是强忍着泪意,一步一步踩着他的自尊走出了他的世界。

谁没和自己心爱的恋人说过几次分手,但那时的我不知,不是每一次分手都可以挽回。我将骆轶航的心深深伤透,而后来又发生了那样的事——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我都再无脸面在他面前出现。

我有点恍惚,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回忆,是骆轶航的声音将我重新拉回这个世界——他说:“顾昭昭,我在你面前怎么总是在犯贱呢?”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开。

我站在原地望着骆轶航离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这条小街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