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蚂蚁》三五
§十、绝怜弱质无双女,旧约三生愿已虚
前文老金牛寨主孟雄之妻牛凤珠由大雨中赶来,被孟龙、兰花、王翼、时再兴、姬棠等率众蛮女用藤兜抬往碧龙洲竹楼之上。凤珠途中受伤,卧在榻上,孟龙因要传令准备欢宴接风,由后赶来。因方才凤珠到后说不几句人便昏厥,未说来意;坐定之后,孟龙便问老金牛寨主叔父孟雄如何不曾同来。凤珠正说老金牛寨出了变故,孟龙等闻言心方一惊,跟着又听远远芦笙吹动。
兰花听出发生事故,外面雨又下得大,笑说:“叔婆难得来此,偏遇到这样大雨,途中受伤还未医好,好些话还不曾说,外面又有信号传来,真个讨厌。听这声音事情不大,许和往日一样,他们大雨之中看花了眼,又当有什么奸细来此扰闹,也不想想银坑寨那伙蛮人虽极凶狠,不是不知我们厉害,中间隔着许多悬崖峭壁、深沟大壑,如何能够飞渡?并且彼此相安业已多年,以前随同爹爹去打犀牛,与之隔崖相遇,各用话筒互相交谈,折箭为誓,言明十年之内两不相犯,崖上守望的人也撤了回来。
他原不放心我们,曾用许多人力长年日夜守望。说好之后,等我们的人一撤,他们也把人撤去。偶有两人无意经过,或是翻山打猎,走到两交界的危崖之上,并还互用乡箭通知,隔着大片绝壑彼此问答,表示好意。有时还将我们这里的东西用弹板发将过去,他也照样回敬。虽因相隔太远,双方所送东西多半落在壑底,不易得到,从未对面谈话,但无丝毫仇怨,怎会无缘无故违背信约,派人来此窥探?
守望的人偏是一口咬定崖前树林之中常有人影出没,其快如风,一闪不见。这类信号自我生了阿蛮还未满月,每隔些日必要发生,等到派人追去,四面堵截,人已不见。内有两次我还将人预先埋伏守候,各处路口均有专人把守,接到信号立时合围掩去,始终没有见到人影。新近听说林中怪人还带有一个黑猩猩,每来都在月黑天阴或是狂风暴雨之时先在森林附近走动,这一二月越来越勤。内中一次天已深夜,并还是在对岸小桥前面出现。看神气似想到洲上来。因是月初头上,天阴雾重,看见他的人只得一个,等到取箭射去,还看见大小两条黑影。再取芦笙一吹,又用镖枪追掷过去,把人惊动,分头穷追,早已无踪。
据说那人力大身轻,本领极高,镖枪还被接去,甩向一旁。既是来此窥探,必无好意,接到镖箭,如何不向追他的人反击?照他那样神出鬼没,捉摸不定,伤人极易,始终也无一人受伤。其说不一,分明今日又是守望的人疑神疑鬼。幺桃业已去往查问,少时便可知道。芦笙不曾再起,只附近守望的人互相应和了几声,就有事故也不重要,叔婆放心好了。”
再兴暗中留意,见凤珠本想诉说来意,芦笙一起,面色忽然大变,似有惊惧之容,连问有何警兆,神态立时失常,一言不发。直到兰花从容笑语,把话说完,方始回复原状。众人正要二次请问来意,幺桃聪明机警,一听芦笙吹动,便先冒雨赶往对岸查问,恰巧赶回。兰花见她跑得气喘吁吁,笑问:“何事?可是那怪人和黑猩猩大白日里又出现么?”
幺桃笑答:“正是,我先还当又有犀群发现,因见老夫人刚来,主人正在陪着说话,恐不放心,赶往探询。听他们说,方才大雨之中,崖上守望的人因知我们寨前一带不会有事发生,森林相隔虽近,自从上次犀群过后,又在森林边界开了崖洞,添上两处守望,如有警兆,不等近前,已先得信。前面两路全都安静,都没想到别的。崖上这几个都是老金牛寨;日人,年已衰老,主人怜惜他们,派在崖上守望,日常无事,不接信号极少去往崖口走动。
今日雨又下得大,本来藏在洞内,因老夫人来此,想起以前犯了寨规,本来要杀,全仗老夫人说情,减罪为奴,发来此地采荒。如今全家在此,日子反更安逸,心中感激,想见夫人一面。正在崖口冒雨遥望,猛一回身,瞥见前面树林之中有人跪地刚起。风雨迷目,先未看清,还当和他一样心思的同族,大白日里也未理会。正要回洞,忽见树上有一黑影飞落,这才认出那是近数月常来窥探的怪人同那猩猩,因未穿着兽皮,赤了上身,故未看出。等吹芦笙,四面赶去,人已不知去向了。”
兰花笑说:“这人既朝我们跪拜,可见没有恶意,等我想好主意,明日传令,早晚将他生擒,就能问出来历。我想决不是什么坏人,凭他一人一兽也做不出什么事来,还请叔婆说那来意吧。”
凤珠闻言,心始略定,想起自身遭遇和此行经过,忍不住流下泪来。兰花聪明,见她伤感和闻警惊急之状,孤身来此,随行都是她的心腹蛮兵,未带一个男子,事前没有命人通知往迎,与前两次来时光景大不相同,方才又有老金牛寨发生变故之言,料知变出非常,必非小可。也许老夫妻反目,或是犯了什么大禁,匆匆逃来,后面还有对头追蹑都不一定。想起凤珠以前待自己的好处,不禁生出怜惜之念。
正要开口,再兴心细,对于凤珠虽是片面热爱,比谁都要关切,早就看出她为了王翼而来,内有难言之隐,老金牛寨还有非常之变,逼得她孤身逃来,事并未了,还有后患,所以方才一听芦笙信号那样情急。见她正要开口述说来意,忽然流泪悲伤,欲言又止,忍不住脱口说道:“夫人长路劳乏,人又受伤,方才又说老金牛寨出了变故,事情必关重大,所以想起伤心。如今刚上伤药,还未吃什么东西,我看暂时先不必谈,等用完了酒食,养息片刻,再说来意也是一样。我知夫人平日待人宽厚,老王近年性暴,喜怒无常,只听夫人一人的话。以前我弟兄在老金牛寨避难,单是这里孟寨主便有两次被好人离间,全仗夫人解兔。”
“一次为了岁贡少了两样东西,老王大怒,想命孟五虎来此接替。跟着又因兰妹重订山规和每年贡例,也是小人进谗,非但说这里孟寨主年老糊涂,宠爱兰妹,由她一人做主,胆子越来越大,放纵这里的罪人和那许多蛮人异族,明知森林中珍贵之物甚多,不肯督促手下山奴罪人入林采荒,似此只顾收买人心,讨好这里罪人蛮人,必是和那年土人一样想要叛变,仗着这里地利山险自立为王,与之分离;业已和那几个同族好人商计,暗用阴谋,借着贺寿为由,将他父女骗往老金牛寨用药酒毒死,由那为首好人孟五虎来此掌管。第一次夫人知道,当时化解,再三力劝,说岁贡虽然少了两种,别的好东西却多出好几倍,还多了几袋最值钱的金砂,算起来加倍还多,如何能怪兰妹没有孝心?并请老王同往仔细查点,果然不差,老王转怒为喜。”
“事情刚完,奸党一计不成,又生二计,并且恐夫人知道,人已派出,走了两日。夫人偶在无意之中见老王提起兰妹怒骂,问出真情,知又中奸党之计,再三以理力争,说上年来此避暑,亲眼目睹兰妹虽然年幼,初次管理全山,样样办得有条有理。因见入林采荒的人实在危险劳苦,常时送命,再不便是外族蛮人受苦不过,群起反抗,仇杀逃亡,死伤的人也越来越多。老金牛寨虽有罪人和别寨掳来的蛮人常时送去,仍补不足。
经她仔细考查,重订寨规,将采荒的人分班轮流,劳逸平均,赏罚公平,得到多的并有奖励,这才人心悦服,都肯出力用命,所得每次都是有多无少,不似以前伤人既多,还不够数。你重在多得财物,管她如何做法?她不能得到人心,怎肯为她出力?如照以前那样虐待罪人蛮人,压迫大甚,一旦发生叛变,他父女和我们的人连那大片土地财产都难保全,再被银坑寨蛮人得知,乘虚而入,从此断路,就算能够夺回,也不知要伤多少人命财物。何况当地的人个个凶野,全仗他父女恩威并用,能够统制。你如将她喊来,难免发生叛变,许多可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