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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虹零蝶记》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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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家麟直欺到了底门前,望着“绝世庵”三个字,内心不由一阵忐忑,庵名绝世,不用说是禁绝尘俗的干扰。
  “寿翁”的判断,只是一种想象,并无事实根据,谁知道庵主是什么样的人物,如果对方也象对付“寿翁”一样,一掌把自己逐下峰去,不问因由,又将如何?
  凡属这类避世索居的人,都有怪僻,何况对方还是个女尼。
  如何措辞呢?
  直报来意么?
  他踌躇了很久,觉得还是先不透露自己的来历为上,师父适言,不许透露师门来历,必是有许多顾忌。
  主意打定,他鼓动起勇气,举手叩门……
  突地,一个很脆,但却冷极的声音道:“少施主意欲何为?”
  陈家麟大吃一惊,回转身来。
  只见一个二十上下的妙龄女尼,站在离自己不及一丈之地,竞不知她是何时到了自己身后的。
  她长得很美,但面孔和声音一样冷,冷得可以刮得下霜来。
  陈家麟忙抱拳道:“在下‘渔郎’冒昧谒庵,请小师太海涵!”
  少尼上下打量了陈家麟一遍,冰冷的脸上似乎露出了笑容,但细看又不象是笑,也许这笑容太冷的缘故。
  她开了口,每一个字都象冰珠:“渔郎该在湖海之间,此地没鱼!”
  陈家麟尴尬地一笑道:“在下有事要晋谒庵主佛驾!”
  口里说,心里却在想,照“草头郎中”说,庵主是位老尼,眼前的可能是她的弟子。
  少尼冰声道:“家师不许世俗之辈侵扰,少施主速速离开吧!”
  陈家麟讪讪地道:“在下是有事来的,烦小师太通禀一声。”
  少尼冷漠得简直不带半丝人情味地道:“少施主如再不走,小尼我可要逐客了。”
  陈家麟红着脸,一时没了主意,这该怎么说呢?想了想,硬起头皮道:“在下是受人之托,请教庵主一句话,问完就走!”
  少尼毫不容情地道:“家师业已谢绝尘世,少施主不必多说了。”
  语气毫无通融的余地。
  陈家麟当然不甘心就这么被赶下峰去。
  何况他也决意要证实庵中老尼是不是自己的师母。
  当下把心一横,道:“在下见不到庵主,不会下峰。”
  少尼寒声道:“少施主要迫小尼出手么?”
  陈家麟涵养再好也不由气注上冲,俊面一沉道:“小师太出家人怎么开门便……”
  话只说得一半,少尼冷哼了一声,截断了他的话头道:“多一个字也不要说,你不走我就请你走!”
  陈家麟心念电似一转:“干脆闹一下,也许能惊动老尼现身……”
  于是也跟着冷哼了一声道:“小师太不妨试试看!”
  少尼可是说打就打,扬掌便劈。
  陈家麟霍地旋了开去,道:“在下不是来打架的,这一招礼让。”
  说完,却不见有劲风发出。
  一看,少尼已适时刹住势,双掌仍是击出之势。
  但劲道未吐,掌心随着自己转了方向,不由为之心头一震,这位少尼的功力,已到了收发由心之境。
  意念才转,猛觉一股其强无比的暗劲袭上身来,要闪避封挡均已不及,这一惊非同小可。
  对方竟能在双掌不动之下吐出内力,而且如此强劲,不得已,只好以罡气护身,硬承一击。
  “波!”地一声,陈家麟被震退了三四步,一阵气翻血涌,强将手下无弱兵,这回他确实相信“寿翁”当年被老尼一掌打得吐血的事了。
  少尼冷哼了一声道:“你很能挨打,再试一掌!”说着,身形一欺,双掌再告劈出。
  陈家麟可不敢托大了,双掌以十成功力迎出,‘轰!’然巨响声中,劲气涌卷四溢,松叶枯枝迸飞如幕。
  少尼面包微微一变,双掌第三度劈出。
  陈家麟一咬牙,全力反击。
  劲风激撞,如迅雷行空,震得人耳膜欲裂。
  少尼身形晃了晃,退了一步。
  陈家麟仍稳立原地,不过,双脚却已入土半尺。
  这一个回合,证明了双方功力相等。
  但陈家麟却是打从心底冒出了寒气,其徒如此其师可想而知,如果老尼出面,不用说非灰头土脸下峰不可。
  少尼脸色变得很难看,陈家麟会有这高的功力,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一时之间,她也怔住了。
  陈家麟缓缓拔出了双脚,沉声道:“小师太可以通报了么?”
  就在此刻,庵门“呀!”然而启。
  一个袍衣老尼,现身门中,左手持念珠,右手执拂尘,师徒一样的面色,冷得使人看了第一眼便不敢看第二眼。
  少尼单掌打了个问讯,退到侧边。
  不用问,陈家麟也知道这就是自己要见的人了,当下恭谨地施了一礼,道:“江湖末学渔郎参见师太!”
  老尼冰凉的目光,直照在陈家麟面上,好半晌才开口道:“你叫渔郎?”
  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入耳惊心。
  陈家麟震于对方内力的深沉,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哆嗦,欠身应道:“是的,这是晚辈的外号!”
  老尼冰声道:“我不管你叫什么,你来这里做什么?”
  陈家麟的心一阵扑扑乱跳,恭应道:“晚辈奉一位前辈之命,冒昧打扰清修,请教师太一件事。”
  老尼毫无表情的道:“奉何人之命?”
  陈家麟道:“‘天外三仙’之一的‘寿翁’。”
  老尼面皮微激动了一下,道:“问什么事?”
  陈家麟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道:“请闻师太当年俗家的尊号可是‘玉罗刹’?”
  老尼的面皮又动了一下,但没有显著的表情,根本无法从她的面上找到答案,照理,被人道出了当年名号,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陈家麟不安地望着老尼,静待下文。
  久久,老尼才开口道:“为什么要找她?”
  陈家麟期期地道:“这点晚辈不知道,只是受命来请教!”
  老尼仰首望天,看样子似乎在想什么。
  但面上依然没有表情,如果说她不是“玉罗刹”便不会有这种“无表情之中的表情”,她会一口回绝了。
  陈家麟的心,又开始跳荡,他想:“该不该抖出自己的身份?”
  空气变为冷僵,令人不安的沉默。
  好一会,老尼才又望着陈家麟道:“你可以走了,贫尼不是‘玉罗刹’,以后不许再来!”
  陈家麟心头一沉,道:“师太真的不是?”
  老尼垂眉宣了一声佛号道:“贫尼皈依三宝的人,岂能打诳语,小施主请便!”
  说完,转身入去了。
  陈家麟窒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老尼这么说,看来她真的不是。
  照“寿翁”的判断,该是“牡丹令主”了,那震颤了整座江湖的“天香门”门主,竟然是自己的师母,这多么不可思议?
  照种种迹象分析,“寿翁”的判断大有道理。
  “牡丹令主”下令手下不许与自己为敌,强做主要自己与“武林仙姬”结合,又囚禁自己图迫师父出面,言词之间恩怨不明,这些,不足够说明了么?
  心念及此,便觉得明白了许多。
  但这神秘的老尼,又是何许人物呢?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转向少尼道:“小师太,请问庵主是怎么个称呼?”
  少尼冷冰冰地道:“少施主最好立即下峰,再过一刻,峰头被云雾笼罩,便寸步难行了。”
  陈家麟见对方不愿回答,只好作罢,再待下去,当然已无意义,再多说话等于自讨没趣,于是双手一拱,转身便走。
  下到峰脚,日头业已偏西,由于山高,日头一偏,便接近山巅了,日落的时间,要比平地早上一个时辰。
  入晚,他寻了个石穴过夜,在死寂而孤单的境地中,他的心情开始不宁静了。
  他想,照情形看,“牡丹令主”便是“玉罗刹”的化身,已无疑义。
  这么说,她便是自己的师母,自己如果与“天外三仙”等一路,岂不变成了犯上?
  但“天香门”的作为,太悖天理正义,自己该采什么立场?
  想来想去,始终无以自解。
  “武林仙姬”的绝世姿容,又浮现眼前。
  她的爱妻的化身,现在情况已经改变了。
  对于结合这回事,她没有明确地表明过意见,这是不能勉强的,如果以之取代爱妻的地位,让玉麟不再做没娘的孩子,最合适不过。
  由她,他联想到一片痴情的于艳华。
  两人曾拥抱过,她也不止一次吐露心曲,可是她是不由自主的人,“牡丹令主”反对,她毫无办法。
  最后,他想到了托身风尘的古红莲,那是个可怕的人物,到目前为止,不但摸不透她的意向,连来她也是个谜。
  穴外月色如银,普照大千,林壑尽浴其中,一切是那么安详。
  陈家麟的心依然很乱,睡意全无,他目前面临最大的抉择,是站在除魔卫道的一边,还是干脆退出江湖?
  他明白,以自己的力量,是无法使师母改变作风的,助纣为虐的事,他当然不愿做,他想:“如果师父不死,他老人家可能有力量扭转乾坤。”
  考虑至再,他觉得除了退出江湖,别无路走。
  这样也好,带着爱子,远走高飞,再不招惹江湖恩怨。
  出了九岭山区,陈家麟判断“草头郎中”等,可能会在九仙阳这一条路上守候,等自己的消息。
  既然知道“牧丹令主”便是自己的师母“玉罗刹”孙飞燕,如果介入其中,将左右为难,无以自处。
  退出江湖,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于是,他取道靖安,准备绕南昌北面,回鄱阳湖故居。
  他不知道这种做法是对,还是不对,但目前他没有更好的路走,在无法两全的情况下,只有采中庸之道。
  当然,逃避现实是懦夫的行为,可是他没别的路走。
  到了靖安,他投店住下,忽地想起上次“红花使者”公孙大娘曾约自己在靖安见面,以备引见“牡丹令主”。
  照这看来,这里仍是“天香门”的势力范围,说不定自己的形迹,已经落入对方眼中,想到这里,不禁惴惴不安起来。
  他心里盘算,最好稳坐店中,不要露面,隔宿一早离开。
  他叫店家把酒食送到房中,一个人关上房门喝闷酒,一方面是打发时间,一方面藉以消除山行的疲劳。
  几杯酒下肚,他忽然发觉视线模糊起来,房里的东西在晃动,油灯变成了两个灯火,他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一样。
  他想:奇怪,自己虽非海量,但这几杯酒也不至于醉呀,这是怎么回事?
  心念未已,脑海也告昏沉起来。
  他瞿然而震,知道着了道儿了。
  这一急委实非同小可,扔下杯筷,站起身来,这一站,突然感觉天旋地转,一屁股又坐回椅上。
  就在此刻,房门悠然开启,一个黑衣蒙面妇人进入房中,笑道:“陈少侠,你醉了?”
  陈家麟睁着发花的眼,看了又看,才认出来的赫然是“牡丹令主”座下的“红花使者”之一的公孙大娘。
  他陡然明白过来了,不由激愤地道:“这种手段太卑鄙。”
  公孙大娘道:“对不起,怕请少侠不动,所以略施手脚,少侠别见怪。”
  陈家麟头晕目眩,心里乱作一团,同时也相当气愤,咬了咬牙道:“你意欲何为?”
  公孙大娘道:“奉主人之命相请。”
  陈家麟又急又气,刚刚才想到这问题,便碰上了,脱口道:“恕在下无法应命!”
  公孙大娘笑了笑,道:“陈少侠,这可由不得你!”
  陈家麟怒叫道:“你待如何?”
  公孙大娘很平和地道:“没什么,奉命请驾,当然要完成使命。”
  陈家麟咬牙道:“你准备用强?”
  公孙大娘道:“希望不至于如此!”
  陈家麟心念疾转,是否藉这机会,见“牡丹令主”,证实一下她的身份。
  如果她真的是师母“玉罗刹”,不用说,她早已知道自己的来历,也许可能乘机劝她改变作风。
  同时也可揭开她夫妻之间反目之谜。
  心念之中,转口道:“见你们主人可以,先拿出解药来,在下不能这样子去见贵上。”
  公孙大娘道:“只好委婉一下,本使者不敢冒这风险。”
  陈家麟虎地站起身来,仰手拔剑,一阵头重脚轻,砰地栽了下去,意识一模糊,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