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虹零蝶记》第八章
陈家麟不想惹事,松了手道:“姓朱的,照子放亮些!”
朱梦武揉了揉手腕,霍地拔出剑来道:“小子,你找死?”
陈家麟强忍住一口恶气道:“这里是大街?”
朱梦武气势汹汹地道:“小爷要你在街上学狗爬。”
陈家麟剑眉一跳道:“姓朱的,你再大呼小叫,我要你像昨夜在菩提庵前一样,夹起尾巴滚!”这话,别人当然听不懂。
朱梦武的脸顿时成了猪肝色,恼羞成怒之下“唰!”地一剑刺向陈家麟。
围观的人一见动了剑,纷纷向后退开。
“呛!”地一声金铁交鸣,朱梦武连退数步,长剑几乎脱手而飞,一条右臂再也举不起来,那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众人喝了一声栗。
谁也没看到陈家麟是如何拔的剑,如何出的手,似乎那剑本来就在他手中,又似乎他根本不曾动过。
江湖郎中脸色一变,道:“小友,我们走吧!”
陈家麟事要约这江湖郎中回店去谈,这一来,意兴全消,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扔向店伙脚前,道:“拿去,这是酒钱!”
说完转向江湖郎中道:“先生,我们走!”
边说边缓缓回剑入鞘,与江湖郎中扬长而去。
朱梦武狂声大叫道:“小子,咱们骑驴子看唱本,走着瞧,有种的留个名下来?”
陈家麟根本不睬他,拉低了笠檐,与江湖郎中穿街而去。
不久,来到城外,两人进入一座密林中停了下来。
陈家麟首先开口道:“请问先生如何称呼?”
江湖郎中道:“区区人称‘草头郎中倪景星’!”
陈家麟拱手为礼道:“原来是倪先生,幸会!”
“草头郎中”点头还礼道:“小友怎么个称呼?”
“在下‘渔郎陈家麟’!”
“陈家麟!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在下出道未久!”
“小友刚才说要找区区有事相询?”
陈家麟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面色一怔,道:“先生不久前,是否打从鄱阳湖经过?”
“草头郎中”眉毛一扬道:
“是了,怪不得尊名似曾相识,区区曾听尊夫人提到过!”
陈家麟登时情绪翻涌,看来找对人了,激越地道:“先生是否曾在敝舍用过酒食?”
“草头郎中”连连颔首道:“是,是,有这回事,小娘子十分贤慧,怎么样?”
陈家麟咬了咬牙,道:“先生来过的第二日,她突然离家出走……”
“噢!离家出走……”
“先生有何解说?”
“嗯,她这样做也对!”
陈家麟额上浮起了青筋,声音一沉,道:“先生知道她出走的原因?”
“草头郎中”沉吟着道:“她自己没说么?”
“没有!”
“嗨,其实,区区也是一番好意……”
“请讲?”
“草头郎中”双睛一亮,道:“小友,你别难过,听区区说给你听,小娘子患了绝症……”
陈家麟心头“咚!”地一震。
厉声道:“什么,患了绝症?”
“草头郎中”黯然颔首道:“不错,绝症,不治之症,区区心感一饭之情,所以对她实说了,她自己本来已知道……”
话锋一顿,又接下去道:“据区区诊察,小娘子如果能与你中止夫妇之伦,还可多活些时日。
“否则过不了今秋,区区的本意,是要小娘子委婉向你说明,想不到她走了。”
陈家麟心头挨了一记闷棍,登时呆若木鸡,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离家出走想给自己幸福,原来她患了必死之症,自己竟错怪了她?
她抛夫弃子出走,内心实在比自己更痛苦百倍,若非不得已,她不会出此下策。
又故意假装不识,是出于一番苦心,可是,自己竟声言要杀她。
谜底总算是揭开了。
她之投湖自尽,是为了身患绝症,感觉人生无望。
那么,离家出走,也是为了同一原因。
为何不说明呢?能活一个月也好,一年也好,总得让自己尽丈夫之义……
他悔恨着,不禁狂喊道:“玉妹,我错怪了你,我对不起你,我要找到你……”
最后喊声变成了哭声,如果不是“草头郎中”在侧,他会放声痛哭。
陈家麟支撑不住身形,他虚弱地倒向树身,他看来很痛苦。
他唇角一再收紧,一阵一阵抽搐。
“草头郎中”喃喃地道:“也许,我不该告诉她……让她懵懵地活下去,不管多久……”
陈家麟沉浸在悔恨与自责里,双手互相绞扭,“草头郎中”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玉妹,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死,我陪你一道死,啊……!”
字字诛心,语气断肠,令人不忍卒听。
“草头郎中”叹了口气,道:“小友,有小娘子的消息么?”
这句话,他倒是听见了,抬起泪眼道:“有,她视在下为路人,她不认得在下了!”声音颤抖得很厉害。
“草头郎中”好半晌才吐口气道:“唉!用心良苦,但……过份了些!”
这“用心良苦”四个字,使陈家麟的情绪更加狂乱,一种愧疚亏欠的心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双手一抱拳,喑哑地道:“多承指教,在下十分感激,告辞!”
“草头郎中”一抬手道:“慢着!”
陈家麟身形已半转,闻言之下,回过身来,道:“先生还有什么指教?”
“草头郎中”沉凝地道:“区区可以请教小友的师承么?”
陈家麟踌躇了一下,道:“非常抱歉,师命所限,无法奉告,专先生原谅。”
“草头郎中”眉头一紧,道:“不瞒小友说,区区数年来,足迹主江湖每一角落,目的在寻访一位前辈奇人。
“适才在城中见小友出剑的路数,极像区区要找的那位奇人,不过,没有十分把握,所以才冒昧请问一声。”
陈家麟心念电转:“许多奇怪的事,似乎都出在师父的这柄断剑上,这郎中先生问人而不提剑,显然他不识此剑,要寻访的当然也不会是师父,师父遗言交代,不许透露师承,自应以师命为重。”
心念之中,道:“家师早已仙逝,而且他老人家生前无藉藉名,想来不会是先生要找的人。”
“草头郎中”不舍地追问道:“小友真的不能相告么?”
陈家麟以断然的口吻道:“抱歉在下方命!”
“草头郎中”深深一想,道:“区区再问一句,令师的尊号可是‘一剑定乾坤’?”
说完,定定地凝视着陈家麟,那目光,似要看穿他的内心。
一个老江湖之所以为老江湖,在于能察微而知著。
即使是府城极深的人,也很难在神色上丝毫不露心意。
陈家麟根本没听说过“一剑定乾坤”这名号,是以泰然自若地道:“在下没听说过这名号!”
“草头郎中”面上露出了失望之色,吁了一口气道:“天涯茫茫,区区实在已疲于奔命了!”
陈家麟诚形于色地道:“在下替先生注意这位前辈的行踪就是!”
“草头郎中”道:“小友,如有消息,请捎信南昌玄武观‘清风道长’,不过,寻访这位异人的事,请不要随便透露……”
“好的,在下守秘就是!”
“区区祝贤孟粱能月缺重圆。”
陈家麟凄苦地一笑,道:“谢谢先生,如果先生碰上她时,请代为开导一二?”。
“草头郎中”道:“我会的,事情本缘我而起,愧疚之至。”
陈家麟道:“不,先生也是一番善意,这只能归咎于命运,如果没有别的指教,在下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了。”
说完,重新一揖,弹身出林。
到了林外道上,他不由止住了身形,自问道:“我去哪里?”
深深一想之后,决定反奔饶州,直接到“花月别庄”,她总不能不见自己,为了她的绝症,纵使她不愿重返故居,也得把话说清楚。
她患的到底是什么绝症?
难道世间真的已无药可医?
“草头郎中”精于歧黄,刚才为什么不请教他?
心意动处,转身朝林里奔去,到了原来的地方,不禁心中一凉,“草头郎中”早已鸿飞冥冥,不见踪影了。
分手不过片刻,对方必去之不远,于是,他朝林深处奔去,奔了一程,一无所见,他只好停了下来。
林中无路,追的不对方向,算是白费。
他失魂落魄地又走回头路。
走没多远,一阵穿枝拂叶之声倏地传入耳鼓,陈家麟不禁心中一动,暗忖:“是老郎中么,那太好了?……”
举目望去,人林的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个,赫然是神秘女子于艳华,另一个是绛衣少女,两人一样的美艳动人。
陈家麟忙闪身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