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虹零蝶记》第六章
所有在场的,个个怒目瞪视着那辆马车,跃跃欲试。
那赶车的大汉连动都不曾动,一副悠闲之态,对眼前事视若无睹。
一个白发老人,由马车里慢吞吞地现身出来,手中拄着一根黑黝黝的藤杖,一步一步地挪到了那口棺材之后。
陈家麟隐身的位置在马车的侧后方,所以他第一个光看到老者出车,目光才一触及老者,心头骤然一紧。
这不是途中所见的老者么?
他什么时候上车的?
他方才为什么否认李翠云是“花月别庄”的人?
“一匕定天万立仁”脱口栗呼了一声:“血神!”
他的脸色变了,所有在场的脸色也变了。
“两仪秀士岳良”的神情更难看,下意识地退了两步,站到了会主“一匕定天万立仁”的身边。
只要他一现身,定然要见血腥。
“一匕定天万立仁”身为一门之主,心里再恐惧也不能不顾及身份,勉强镇定心神,笑了笑,双手一拱,道:“原来是东方前辈大驾,失敬了!”
他的笑,是勉强挤出来的,笑得极不好看,近乎尴尬。
“血神东方宇”傲不还礼,赤红的目芒,逐一扫过众人,凡是被他目芒扫过的,都像被毒蜂蜜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打一个寒噤。
由于现身的是“血神”,没有人敢想象今晚的事将如何收场。
“血神东方宇”的目光,停在“两仪秀士”的面上。这目光,象征着死亡。
“两仪秀士岳良”的脸色陡地变为一片苍白,他意识到今夜是无法幸免的了。
“血神东方宇”缓缓抬起藤杖,平搭在棺盖上,然后慢慢向旁边移动,棺盖被揭开了,随着藤杖转动,打横在棺材头上,藤杖又收了回去。
这一手,看得人心神皆颤。
“一匕定天万立仁”以极不自然的腔调道:“东方前辈侠名卓著,当年号称‘江湖生佛’……”
“血神东方宇”重重地哼了一声,打断了万立仁的话头道:“住口,少给老夫来这一套,‘江湖生佛’早已不存在了,老夫现在叫‘血神’,‘血神’,血腥之神,哈哈哈哈……”
笑声刺耳惊心,像一个人在月黑夜行走在荒冢累累的坟场中,突然听到了鬼嚎一样,使人毛骨悚然有说不出的的恐怖。
陈家麟迷惘了,“血神”、“江湖生佛”,名号代表一个人的作为,而这两个名号,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怎会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呢?
“血神东方宇”敛住了意味着死亡的笑声,阴森森地道:“岳良,老夫没太多时间,你最好自己躺进棺材里!”
“两仪秀士岳良”抗声道:“办不到!”
人之所以恐怖、害怕,是基于安全感受到威胁,是心理上一种消极的反应,但到了绝望,自知难免的时候,恐怖之感便消失了。
因为最大的恐怖是死亡,既然生望已绝,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这种情况,多半表现在江湖人的身上。
情急拼命,明知不可为而为,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所产生的勇气。
“两仪秀士岳良”就是这种情形。
“血神东方宇”一字一字地道:“要老夫下手?”
“两仪秀士岳良”霍地自怀中掏出了两柄壳晶晶的匕首,分执左右手中,面上惊怖的神色消失了,代之的是一种激愤与怨毒。
“一匕定天万立仁”栗声道:“掌令,你别冲动!”
“两仪秀士岳良”激越地道:“会主,卑座是名武士,要死也要死得像个武士,为所有会中弟兄着想,请会主不要干预,大丈夫生而何为死何地,死没什么可怕!”
说完,向前跨了两步。
这几句话,激昂慷慨,使所有的人为之热血沸腾。
“一匕定天万立仁”咬牙道:“岳掌令,本座是一会之主,要出手也得等本座出手之后才轮到你。”
万立仁身后的各高手,脸上的神色又起变化,似乎已被会主与掌令这几句话激发了,大有群起而拼命之意。
“两仪秀士岳良”悲愤地道:“会主,千万不可如此,请考虑后果,卑座一个人死算什么,‘灵匕会’还得在江湖中立足下去。”
“血神东方宇”手中藤杖在地上一顿,道:“岳良,如果要老夫出手的话,你将死得很惨。”
“两仪秀士岳良”圆睁双目道:“好死歹死,反正是死,我姓岳的不在乎!”
“血神东方宇”狞态毕露地道:“你自命武士,老夫要你死得像条狗。”
“一匕定天万立仁”手按胸间,脚步向前一移……
“血神东方宇”目中血芒大炽,阴沉地道:
“棺材只有一具,只能装一个人,其他人的后事你们自己料理了?”
这充满血腥的话,使人头皮发炸。
万立仁身后的高手,也跟着挪了挪身形,在义愤填膺之下,都已把生死二字置之度外了。
“血神东方宇”接着又道:“如果今夜会堂染血,是尔等自己找的!”
“一匕定天万立仁”栗声道:“东方前辈,容区区说句放肆的话,人不可以上于天和!”
“血神东方宇”狂笑了数声道:“什么天和地和,江湖中有能耐的便是天。”说完,向前移动身形。
场面在“血神”挪步之间,紧张到了顶点。
眼看血腥的序幕便要揭开。
陈家麟也已热血沸腾起来,他在想:“自己该不该出手,是否是‘血神’的对手,如果力有不逮,岂非……”
“两仪秀士”刚才的话又响在他耳边:“……我是一名武士……”
武士,有所不为亦有所为,不能只计较利害二字,否则便没有“武士”这名词了,武士,该有武士的本份。
“血神东方宇”已到了“两仪秀士”身前不及一丈之地。
“两仪秀士”的双匕扬了起来。
陈家麟猛一挫牙,正待……
蓦在此刻,一条人影闪电般掠入场中,扑在“两仪秀士”身前。
意外的情况,使所有在场的全为之惊愕不已。
现身的,是个二十余岁的青衫书生,长得一表非凡,那长相令人一见便生好感,只是此刻他脸上尽是激愤之色,眼角竟然噙着泪光。
他是谁!
他敢公然阻止“血神"行凶么?
“血神东方宇”暴喝道:“找死么?闪开!”
青衫书生激越万状地道:“您老人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种血腥的行为可以终止了……”
“血神东方宇”手中藤杖扬了起来,狞声道:“你敢违逆老夫?”
青衫书生眼角淌下了泪水,俊面顿起抽扭,咬牙大叫道:“我不能任您这样,我不愿见那可怕的后果,除非我死……”
“血神东方宇”目中血芒一闪,道:“要死还不容易!”
最后一个易字出口,藤杖随着挥出,似劈非劈、似点非点,根本无法判断是攻向什么部位,似乎每一个致命的部位都在被攻击之中,诡异得世无其匹。
青衫书生身形一旋,竟然脱出了杖圈之外。
这一式身法,看得人人心里叫绝。
由于青衫书生换了方位,“两仪秀士岳良”便暴露在“血神”之前。
“血神”怒哼了一声,杖势再起,却是攻向“两仪秀士”,“两仪秀土”手持双匕,但面对这等诡异的杖招,根本不知道如何出手。
眼看“两仪秀士”就要毁在杖下。
……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青衫书生厉叫一声:“闪开!”身形闪电般撞向“血神”,这一着,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
“血神”被迫撤杖,就撤杖之势,杖尾横里一击。
“哇!”地一声惨号,青衫书生口血飞迸,倒栽一丈之外。
“血神”连头都不转,作势又要攻向“两仪秀士”。
“一匕定天万立仁”陡地持匕在手,口里沉哼了一声,匕化一片银里,洒向“血神”,这一手匕上功夫,武林中确属罕见。
“两仪秀士”双匕交挥,从斜里扑进。
“血神”藤杖一伸,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招式,密密麻麻的银星顿被搅散。
同时闷哼传出,“一匕定天万立仁”踉踉跄跄退了四五步,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欲倒。
“两仪秀士”倒退了七八步,口血溢出了血沫。
在场的“灵匕会”高手,个个惊魂出了窍。
“血神”的功力简直的不可思议,场中无一是他的对手。
“血神”开始挪步,每一步都充满了恐怖的杀机。
“两仪秀士”双目暴睁,眼珠几乎突出眶外,双匕又扬了起来,他明知道无法幸免,但他说过,要死得像个武士。
明知是以卵击石,但非碰出去不可。
场面使人鼻息皆窒。
“一匕定天万立仁”竟没回手的余地,以他的功力,再加上“两仪秀士”,挡不了“血神”的一击,在场的如果要出头,后果不问可知。
但“两仪秀士”是“灵匕会”的掌令,地位仅次于会主,怎能眼望着他遭害而不加以援手呢?
“血神”早已到了可以出手的位置。
“两仪秀士”的命运似乎已注定了。
就在“灵匕会”众高手惊惶失措,束手无策之际,一声朗喝倏告传来,“住手!”
所有在场的均大感意外,齐把目光投向发声之处,“血神”也回了身。
一条人影,从阴影中缓缓出现,逐渐到了月光照及之处。
这现身的,使大家在意外之中加上了意外。
一身村俗短打扮,笠檐拉得低低地看不清面孔,所能使人堪以认为他是江湖人的唯一记号,是腰间多了把长剑。
谁也没见过江湖有个这等装束的一号人物。
说他是人物,因为他敢在“血神”现身的场合中现身。
他究竟是谁?
每一个在场的全在心里自问。
那赶车的彪形大汉,大喝一声,如猛虎般扑了过去。
“砰!”挟以一声惨嗥,那汉子庞大的身躯以扑击时同样的速度,倒摔回去,无巧不巧,横搁在那具白木棺材之上。
那村俗打扮的神秘人没抬头,照样沉稳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像是他根本不曾出过手,所有的眼睛全睁大了。
“血神”栗喝一声,“站住!”
那人恍若未闻,再欺近了四五步,才停了下来。
本来是杀机蒸腾的场面,现在转变成无比的诡秘。
那青衫书生此刻已摇晃着站了起来,眼中尽是骇异的光芒。
“血神”眸中的赤芒,似已凝聚成了有形之物,使人看上一眼,便会胆额心寒。
“你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那人头一扬,露出了一张英挺的脸形,两个眸子,如午夜寒星。
“渔郎陈家麟!”
“血神”冷森森地道:“没听说过江湖中有你这一号小子?”
陈家麟分毫不让地道:“阁下现在听说了。”
“报上师承来历?”
“对不起,无可奉告。”。
所有在场的,感受非常复杂惊愕、振奋、恐惧,另外替这“渔郎”捏着一把汗。
江湖中,敢面对“血神”如此说话的,可能绝无仅有。
敢当“血神”之面,毁他的手下,更加令人乍舌,这份胆识豪气,也属罕见。
如果“渔郎”对付不了“血神”,今晚便是不了之局,后果无法想象,毫无疑问,“血神”将展开恐怖的大屠杀。
这一代恐怖人物,将如何对付“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