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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龙珠》第一章 欢喜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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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烟,蔓草,斜阳。
  斜阳躺在广阔无边的原野上,更见烟如织,草萋萋。
  就在这苍茫的原野中,一条洪荒的古道,懒懒地向北蜿蜒伸展开去。极目处,忽然出现了一白一黑两个小点,有如星丸飞驰般而来。近了,近了,原来是两骑奔马,前面一匹白马上,是个衣衫褛褴的少年,后面一匹紫骝马上,是个劲装的黑衣女子。
  两骑马来得好快,眨眨眼,巳来到切近,只见那少年奔马虽快,却任由马缰挂在鞍桥之上,他倒背着双手,愁眉苦脸,后面那女子面目姣好,但满面铁青,柳眉倒竖。
  忽听得哗啦啦水声响亮,转过一个小丘,前面巳是一江阻路,那少女一声娇喝:“站住!”随见她右手一扬,两马之间,一条绳子已拉得笔直,白马上的少年登时被拉落马下。那少女也从那紫骝马上飞起,落在道旁。两匹马却冲前了数丈,才收住势子,接连两声长啸,早惊得岸边林中归鸦鼓噪,绕树盘旋。
  原来那少年是双手缚在背后,长绳的一端,握在那少女手中。
  那少年蓦地里不防,被她拉下马来,额头早被石子划破,登时血流满面,少女啊了一声,倒竖的眉儿一弯,奔过去将他扶起,说:“师哥,我……是无心。”
  她忙取出手绢替他拭去脸上的血,再给他敷上金创药。
  少年凄然一笑,道:“师妹,这点小伤,不要紧。”说着,已长长一声浩叹。显然他是在说:“你既然这么关心我,刚才又何必凶霸霸的?”
  他脸上血渍擦去了,巳可看出他清秀的面上,虽然有愁苦之色,但仍难掩他逼人的英气。
  当真怪得出奇,他不是已成了阶下囚么,只看那少女先前竖眉青脸,直似恨不得要将他置于死地,不料这一点小小的伤,她却又这般痛惜起来。
  少女不但对这少年甚是痛惜,而且她敷好了药,抬起头来,目中巳现了泪痕,也幽幽一声长叹,道:“谁教你这么狠心,竟对我爹下了毒手,你……我父女哪点错待了你!”
  几句话工夫,她已泪流满面,最后一句,更是有似从她咬紧的牙关中迸出来的一般,眉梢儿也斩渐扬了起来。
  那少年惶急道:“师妹,我是冤枉啊,我身负血海深仇,蒙恩师救出虎口,传我一身武学,又得师妹你不弃,数年来,花前月下,巳作山海之盟,我便结草环,也难报大恩于万一,哪会……”
  哪知他还要往下说时,那少女已恨声娇斥道:“你便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能狡辩,杀死我爹的银梭,分明是你之物,且无别人进入我爹爹房中,而天下英雄都亲自见你进房的,你还狡辩得了么?”
  忽听叭嗒一声音,少女右臂挥处,少年脸上早多了一条血痕!
  原来她雷光石火般,抽出马鞭,狠狠地一劈!只见血痕中巳渗出血来,霎时又流了满面。那血痕斜斜地横在少年左眼之上,若她再重一点,少年的眼珠必要破裂!
  那少年强忍着痛,哼也没哼一声,难怪他一身衣衫破烂,显然是被她鞭子抽烂了的,当他应鞭而倒之时,巳可见他破衣纷飞中,胸背臂腿之上,露出了一条密如蛛网的伤痕,有的鞭痕犹新,有的已是乌黑。
  那少年身形半滚,巳又坐起,他目中虽现凄惶,却又无乞怜与怨恨之色。
  少女怒气兀自不消,咬牙说道:“要不是你杀了我爹爹,真金不怕火,那你为何违走?”
  少年轻声叹道:“师妹,那时大师兄硬指我是弑师的凶手,不容我辩说,立即要将我置诸死地,更有天下英雄将我团团围困,我我……我死不足惜,但我血海深仇未报,那时我想……”
  少女斥道:“你以下犯上,大逆弑师,武林中人,人人得而诛之,他们自不袖手,这般不过仅是道义之交,但已义薄云天,哪像你人面兽心!”她越说越气,早又鞭如雨落!
  少年反缚着双手,哪能闪避,但他显然也不想闪避,只紧闭着双目,但见鞭鞭见血,破衣片飞卷,才十来鞭,少年巳成了个血人一般,巳不见他动弹!
  少女啊了一声,是她气已消了不少,见少年已不动弹,怔了一会,霍地丢下鞭子,扑到少年身旁,叫到:“师哥!师哥!”少年分明已晕过去了。那少女忽然两手蒙着脸,哭了起来。
  想她以往对这少年爱到极点,现下却是她的杀父仇人,恨也恨到极点,爱恨交加,自是柔肠百结,反复无常。
  那少年悠悠醒了过来,轻轻一叹,少女放开手,忽然扑到他身上,将他紧紧搂住,哭道: “师哥,你没死啊?”
  少年啊哟一声,他已遍体是伤,怎禁得住她这紧紧地一搂。少女也发觉了,忙将手放开,又取出药来给他敷上。
  少年叹道:“师妹,你还信不过我么?那时并非我想逃走,心想我死本不足惜,只要我能报了我那血海深仇,那时,那怕再回来领死呢。”
  一言未了,那少女眉毛又扬了起来,牙关也渐渐咬紧,说道:“你……你若未下毒手,怎会愿意去领死,你这不是自己招认了么?”
  少年凄然叹道:“师妹,你听我说啊,那时大师兄硬指我是凶手,厅中那多武林前辈,又异口同声,听信了大师兄之言,我是百口难辩,早迟我也是一死,不如回去死在恩师墓前,追随恩师于地下。”
  那知少女一声冷笑,道:“你说得多好听啊,早迟也是一死,哼!我爹爹命你继掌我派门户,将我门中唯掌门人才能得传的十二神拳传了你,别说大师兄和我不是你的敌手,那日武林前辈虽多,不是也擒你不住么?若非师伯闻讯下山,你现下怕早逃得无影无踪了。”
  这少女又越说越气,少年颤声浩叹,显然他在强忍痛苦道:“师妹,我虽传了十二神拳,要知我功力仍浅,那日我门中传位大典,因恩师领袖天下武林,故而各门各派的掌门人齐来观礼道贺,他等皆在客位,又有大师兄和你在场,怎好管我门户中?事师妹你且回想,那日他们不是只拦截,其实并未出手么?不然我岂能脱逃?”
  他又凄然苦笑,他满面是血,苦笑也更凄绝,继道:“师妹,再说,我不是仍未能选出大师伯的手法,被他擒来交给你么?”
  那少女似乎已被他言语所动,又像沉缅在回忆中,迷惘地望着面前的江水。江水映出的晚霞,已黯淡了下来,愤怒的江涛,在晚风中更见嘶哑,天色也渐渐黑下来了。
  少女动也不动,原来往事历历涌上她心头,他说得不错啊,他出身在显臣之家,他爹原是金陵城的九门提督,只因大明虽定都金陵,但元朝未亡,徐达尚用兵中原,扫荡群雄,常遇春也才攻克开平,将元顺帝妥欢帖睦尔逐走和林,是以天下不过初定。这少年名叫周洛,他爹乃大明功臣,随朱元璋转战南北,立下汗马功劳,得封为九门提督,却也因此结仇如麻。就在洪武二年,被仇家邀请了十数位武林高手,夜入提督府,将他一家满门百十口,刀刀斩绝。幸得括苍派的掌门人丁兆雄路过金陵,所居客栈恰在提督府侧,闻声出视,将周洛从虎口中救出,并将他带回浙南括苍山,收为弟子。
  这括苍一派,本是少林旁支,乃百多年前少林的俗家弟子所创。要知少林武功虽然博大深渊,但难免固步自封,这括苍派开山祖师,因是俗家弟子,却能博引旁通,取他派之长,是以青出于蓝,倒胜于蓝,百年以来,皆领袖江湖。那周洛被丁兆雄收为门弟子,不过才十五岁。他乃将门之后,武功已有根底,又天生异禀,且身负血海深仇,哪会不日夜苦练,故而短短四年,即已尽传所学。丁兆雄见他禀赋奇佳,心性更好,便决意由他继承掌门,一日便唤来周洛,向他说了。
  那周洛少读经史,知废长立幼,乃致乱之由,便再拜而辞,那丁兆雄却道:“你师兄弟五人之中,唯你的禀赋乃上上之选,将来必可光大门户,且心性灵智,他四人亦不及你,为师已考查了数年,主意已决。”说着,忽然又一声长叹。
  周洛才要坚辞,哪知了兆雄已道:“以往你一再问我你家的仇人是谁,为师始终不言,你知原故么?一者怕你得知仇人,不能忍耐,不能安心练武,而且以你的功夫,虽已不在你四位师兄之下,但仍非仇家敌手,你要报大仇,非传我十二神拳不可。当初为师救你,乃是看在你爹爹驱除鞑子,复我汉族河山,功在华夏,虽然他杀人如麻,但却是为了保国安民,这才将你救来此地,传你武功,助你复仇,难道你不想报此血海深仇了么?”
  周洛早巳泪流满面,这才再拜谢师。要知那十二神拳,乃括苍不传之密,威力至大,除非是掌门人,才能得参奥奇,用意乃是怕门户中人良莠不齐,以之立威执法。这十二神拳又名护法神拳。当下丁兆雄即带他在祖师神位前叩头行礼,即日将十二神拳传授。丁兆雄年巳花甲之外,但仍矍铄,本不用急急传位,但想要让周洛在他有生之年,早日报了大仇,若不传位而使用神拳,便有违门规,故而那日同时,巳命门下弟子遍邀各门派掌门人前来观礼。其实是丁兆雄用心良苦,他想让周洛前去报仇之时,得到各派之助。
  哪料祸起萧墙,变生莫测。到了传位那日,各名门正派的掌门人齐集括苍,只待半时,即要举行传位大典,那丁兆雄沐浴已罢,正在更衣之时,周洛的大师兄樊荣突传师命,命周洛入内。
  哪知周洛进房,竟发现他师傅横死就地,穿胸炸成了一个窟窿。丁兆雄对他严师若慈父,且恩同再造,―见师傅惨死,登时晕了过去。待他醒转,放声大哭,才要奔出告诉大师兄,恰见大师兄已领着三个师弟,后面跟着各派的掌门人前来。忽见一条人影穿门而入,扑到丁兆维尸体之上,只哭得半声,巳昏厥不动了,原来是丁兆雄的女儿丁蕙兰。这几年来,周洛与丁蕙兰情爱已深,见她恸绝,差点又晕了过去。
  这时那四位师兄弟包围着师傅的尸体,那多武林高手巳惊诧骇异,皆因都知丁兆雄并无仇家,且武林中,论武功无人能出其右,死得不是太奇怪了么?
  大师兄樊荣已将丁蕙兰扶了起来,忽听他啊了一声,跟着怒喝道:“好哇,周洛,原来是你毒手弑师!”
  他喝声出口,便连周洛的另外三位师兄也不相信,齐都一楞!樊荣却早将丁蕙兰放下,拨剑在手,快如电闪般攻出三招!周洛立被一片寒光罩住!
  他虽在恸哭之时,但他武功不在大师兄之下,忙哭道:“师兄,你怎么冤枉我?”身形连番闪动,便已躲过。
  忽见人影一晃,无极门中的掌门人甘棠甘老英雄,巳拦在他身前,道:“樊老弟且慢,令师已遭不测,追查凶手要紧。”显然他不信周洛弑师。
  那武林群雄亦同声说道:“甘老英雄说得是,樊老弟别误会了。”
  樊荣一见十多位前辈皆不相信,便不再进逼,只见他一俯身,从地上拾起了半支银梭,道:“各位前辈请看,我师傅可是死在这银梭之下么?”
  这些位武林英雄之中,无极派的掌门人甘棠与丁兆雄交情最厚,对周洛的人品心性也时加赞许,绝不相信周洛弑师,是以出头劝阻,现下他一见银梭,也登时呆住了。
  原来那半支银梭仅尖端仍完好,后面却成了喇叭口,樊荣拿住手中,兀自还有血从那银梭上滴下!
  这银梭乃是括苍派独门暗器,梭长五寸,上面刻有碎纹,头尖尾空,要内家真力巳到了火候,才能使用,那真力贯注梭内,打中物体,真力遇阻,立即炸裂开来,威力之大无比。丁兆雄因要助周洛报仇,特将这银梭传了他,甘棠也曾听丁兆雄说过,登时也啊了一声:
  樊荣嘿嘿冷笑道:“各位前辈请看,这银梭是本派独门暗器,师傅只传了周师弟一人,我们全都不会使,证据巳在,他还能强辩么!”
  周洛也早骇呆了,不由自主伸手向腰间一摸,果然腰中的五支银梭,已少了一支!
  忽听到丁蕙兰大哭道:“原来你人面兽心,杀我爹爹!”
  只听琅琅响亮,拔剑扑出,更见周洛的另外三个师兄,亦齐将长剑握在手中,一时室中寒气砭肤!
  樊荣却喝声:“且慢!”右手剑反臂一挫,将丁蕙兰的剑荡开,人也被震退,右手斜斜拍出一掌,他三个师弟也立被挡回,说道:“谅他也逃不出手去,各位前辈请听,先前周师弟进屋,乃是大家亲目所睹,此外并无他人进内,这不也是铁证么?”
  周洛在堪堪恸绝之时,再被冤屈,只急得他泣不成声,哭道:“师兄,我进屋之时,恩师巳尸横地上……”
  甘棠甘老英雄忽道:“樊老弟,只怕此中别有缘故,想令师对你这位周师弟,恩同再造,爱逾慈父,便他是万恶之人,也万无杀师之理!”
  樊荣冷笑道:“甘老英雄说得虽是,但知人知面不知心,照他所说,他进屋之时,师傅巳死,若不是他下的毒手,怎会不立即出来报信?各位前辈明鉴不过,刚才是他久久不出,我要不是命二师弟前去相请,还不会发觉么。再说,各位前辈见多识广,当今武林之中,还有谁会这银梭暗器?就有会使这种暗器的人,暗中潜入,晚辈等年轻功浅,发觉不出,难道还能瞒得过各位前辈么?”
  樊荣这几句话一说,这般武林群雄,哪还有不信的。要知若有人怀疑另有凶手,也就无异承认自己低能,承认自己见闻不广,连那老英雄甘棠也不敢言语。
  樊荣瞧得明白,早喝道:“周洛,你还不束手就缚,师弟们圈住他!”
  丁蕙兰早哭得声音都哑了,她手中剑后发却是先至,宝剑如虹,向周洛当胸刺去!
  周洛哭道:“师妹……”四个师兄的长剑却化作一片光幕,巳自左右向他圈来!
  周洛在这刹那间,巳闪电般想道:“我身负血海冤仇,恩师又死得不明不白,我不能死!”本门剑术,他自是了如指掌,且他剑术上的造诣,并不在四位师兄和他的这位师妹之下,一见五剑圈来,霍地一咬牙,一掌向上崩出,只听一声暴响,屋瓦纷飞中,周洛身形巳杳。
  樊荣腾身而起,喝道:“快追!小心他的护法神掌!”身法亦快如石火电光,最后一句,已是自屋顶之上传来!
  但听嗖嗖嗖风声,丁蕙兰与三位师兄相继追了出去!
  武林群雄相顾骇然,括苍派以往与世无争,虽说领袖武林,却皆未见过施展,不料人家门下的弟子,武功剑术皆这般了得,尤其周洛在五剑凌厉环攻之中,这室中能有多大,分明他要想闪避也不能够的,哪知他身飞拳崩,竟遥空击穿屋顶,轻易逃出手去!
  只见甘棠明白周洛是施展神拳脱身,但也骇然,忙道:“各位快走,我们虽然不能干预人家门户中事,但也帮他们截下周洛,查明真凶!”
  各位相继由破洞中飞身而出,只见六人巳落到屋前草坪之上,五支剑化成了弥空紫罩,卷地寒涛。但周洛的四位师兄显然怕他的护法神拳,皆是剑招递出,立即滑走,只丁蕙兰连哭带喊,声声血泪,进身抢攻!
  周洛不敢还手,却好在四位师兄对他心存顾忌,不敢近身,这才能勉强躲闪,也哭道: “师兄,师妹,我是冤枉啊,你们杀死我不要紧,岂不令师傅死不瞑目么?”
  只听樊荣嘿嘿连声:“铁证俱在,你还敢强辩!”丁蕙兰更骂不绝口,一剑紧似一剑,她只攻不守,威力自更大增!
  说时迟,十多位武林前辈早列,在外远远圈住了!周洛心头一凉,先前他出屋之时,若即刻逃走,本是极易,但他心性淳厚,又因变生突然,心慌意乱,慢得一慢,立被樊荣赶上。现在一见十多位前辈已圈住了外层,再想逃去,势比登天还难了。他心中一慌,丁蕙兰剑似游龙,巳自左面攻到,他心中气巳浮,才向右闪,陡觉左臂一凉,巳然着剑!
  原来樊荣看得明白,剑招由实变虚,乘虚而入,周洛左臂已被划了五寸多长一条口子,登时血如泉涌!
  丁蕙兰一见周洛着剑,她刚才恨不得将他毙于剑下,竟暧哟一声,停剑不攻。但另外三支剑却早分两面攻到!樊荣更剑尖上撩,刺腹点咽喉,周洛若不还手,眼看就要立死四剑之下!
  就在这危如一发之顷,周洛一咬牙,喝道:“大师兄小心!”不顾身后身侧的三支利剑,一拳向樊荣崩出!
  樊荣剑已剌到,闻声知他施展神拳,忙不迭撤剑暴退!
  若然周洛先出拳,后发声,同时声随拳崩,身后身侧的三支利剑必可躲过,但他乃是迫于自救,才发出神拳,他怎能伤害师兄。这么一慢,只听得嗤嗤嗤三声,左臂和背上,早又着剑,还幸他是在冲出的刹那着剑,剑伤有分许深,饶是这般,他也成个血人了。更不怠慢,脚点地,早又纵出三丈,同时叫道:“前辈请让路!”右拳晃处,无巧不巧,面前正是甘老英雄,他本怀疑丁兆雄死得跷蹊,并非周洛所为,故意急躲。周洛又岂是真个崩出神拳,立即如飞逃去!
  这几下兔起鹤落,快以石火电光,丁蕙兰提剑要追,料樊荣巳将她拦住,同时喝止了三位师弟!
  甘老英雄暗暗纳罕,丁蕙兰跺着脚哭道:“你!放他逃走?”樊荣的三个师弟显然亦是性情中人,个个泪流满面,要追,又不敢违抗师兄。
  樊荣忽然长长一声叹,两眼却盯在丁蕙兰面上,说道:“师妹,我那会将他放过,怪只怪师傅认错了人,要立他为掌门,他已传了护法神拳,我们怎是他的敌手,追去也是无用,好在师伯该到了,只要师伯一到,还怕不手到擒来么?”
  甘棠闻言,忽地心中一动。不料这刹那间,只听草坪边的一株大树之上,有人哼了一声,跟着飘然落下一个老人,频眉尽白,葛衣芒鞋。
  他蓦可里一观身,这么多武林高手竟不知有人在树上,全都吃了一惊。丁蕙兰却早扑了过去,叫道:“师伯,你替我作主!”樊荣与三个师弟也全部跪倒叩头,大家才知道这白发老人是丁兆雄的师兄。
  江湖上都知道丁兆雄有位大师兄,人称白头翁,但却全都没有会过面。他飘落地上,才发现这白头翁不但须眉皆白,而且面如白纸,但脖子上的肤色却又与常人无异,登时都明白人称他白头翁的由来,想是他自幼即患了白癣风之故。
  只见白头翁炯炯双目,向面前的四个师侄一扫,道:“都给我起来,惠兰,他说得不错,只怪你爹收徒不择人,哼!”随向四外的武林群雄一拱手,道:“敝派变生不测,贻笑武林,老夫好生惭愧。”
  这门徒杀师,以下犯上,当真是武林中绝无仅有之事,大伙儿都不好言语,只得拱手为礼。甘棠老英雄却上前两步,拱手道:“这位想是白头翁了,老朽甘棠,与令师弟相交莫逆。”
  白头翁道:“久仰老英雄肝胆照人,幸会幸会。”
  甘棠略一扰豫,道:“本来贵派之事,老朽不敢妄言,但老朽既与令师弟数十年道义之交,有话却也不敢不言,不然也对不起死者。今日令师弟遭此惨变,只怕另有原田,现下白翁驾临,必能查个水落石出,死者也定能瞑目,我们不敢打扰,就此告辞?”
  甘棠此言一出,群雄虽然苦于走不是,留下又令主人难堪,忙随声告别。
  白头翁道:“老英雄果然肝胆照人,老丈多谢了,只是待慢了各位。”随即拱手送客。
  待这般人一走,白头翁面色已是白中透青,立即吩咐四个师侄,分两路向西南方追赶周洛,并同时查访是否另有仇家。他则带着丁蕙兰向北追赶,六人下了括苍。白头翁更一再叮咛,若然擒住周洛,不许伤他,务要带返括苍,由他发落,随即各人追赶而去。就在今日天明时际,白头翁和丁蕙兰将他追着。周洛一见师伯,即束手就缚。
  且说丁蕙兰望着那滔滔江流出神,数年来往事,历历涌现心头.好久好久,动也不动。天黑下来了,夜幕笼罩着原野,夜风更见凄厉,江涛也宛若怒吼,得更嘶哑了。
  周洛躺在数丈之外,鞭伤的疼痛已稍减,见她映在渐渐泛白的江面上的瘦弱的身影,叫道:“师妹,你也该歇歇了啊,这几天来,你悲恸忧伤,不眠不休,恩师只有你这么一个骨肉你你……还不保重么?”
  他声音那么充满了情意,又激动,又柔和。他他……他在花前月下的绵绵情话,也是这么柔和啊!
  她急然掩面哭了起来,此刻已没了愤怒,只有伤心,他是这般英俊而又多情,她和他原该是一双神仙眷属的啊!
  周洛半点也不恨她,虽然被她打得这么遍体鳞伤,但她也是和他一般遭遇,身负血海之仇,同样连仇人也不知晓,一般的伶仃孤苦。他恨,恨的是杀他恩师,并嫁祸于他之人!
  她哭得更伤心了,周洛幽幽一叹,挣扎着起来,走近她身后,柔声叫道:“师妹,今晚是过不去了,荒江无渡,何不在林中歇一晚。”
  丁蕙兰哭啊哭地,想到他们两人原该是神仙眷属,而今却成了冤家,为甚么啊?若不是他杀了我爹爹!登时又由悲转愤,忽听他走近身后,早是怒从心上起,挫腰一滑步,手中马鞭早又斜肩向他劈出!切齿道:“你你……你想逃?”
  周洛嗳哟一声,避过了头面,只见他巳破成一片片的衣袖纷飞中,连肩带背,鲜血又如泉涌,非是他这一鞭更加威力,而是在她鞭梢扫带之下,臂上累累旧伤一齐迸裂!
  周洛脚下一个踉跄,顿又栽倒在地,要知他数日奔逃,未进饮食,又遍体鳞伤,失血过多,且他内心的惨痛悲伤,不在丁蕙兰之下,怎能当得她这怒极一劈!
  丁蕙兰一俯身,抓起绑他的那根长绳,泪仍流个不止,道:“你别以为师伯令我押你回山,我就不敢杀你,你若想逃,哼!”
  周洛微弱地一声长叹,道:“师妹,我哪是想逃,适才……”适才长绳不在她手中,正是逃走的好机会,而他又岂会向她身边走来?
  丁蕙兰不待他往下说,巳一声斥道:“我才不信你。”略一打量,立即拖入林中,将周洛的上半身绑在一株大树根上。
  这一来,周洛浑身的鞭伤,哪还不迸裂,早又痛晕了过去。
  丁蕙兰这才思前想后,怒火正炽,也不管他,这时她才想起两匹马尚未拴好,忙出林将马牵进林来,她也觉得支持不住了,颓然靠在株树根上,哭一阵,恨一阵,哭得倦了,渐渐合上眼,沉沉睡去了。
  春寒料峭,夜风砭骨,周洛却在那冷风吹拂下醒转来了。原来进裂的伤口,被冷风一吹,血流凝结起来,知觉也随之而复,渐渐看清丁蕙兰已沉沉睡觉了,心中叹道:“师妹虽有一身武功,但她总是个女儿家,这般睡觉了了,岂不着凉么?”
  他不是也有一身武功么?而且内功精纯,只要连气调元,用真力裂断绳索,并非难事。但他却不想逃走了,原来那日在括苍山中逃出之时,本是为了要报了血海之仇,但逃出以后,才想起尚不知仇人是谁,只有恩师一人知晓,但他恩师原意要在他传了掌门之后才说,现今恩师一死,茫茫人海,怎知仇人是谁啊?且事隔多年,岂不是冤沉大海了么!这也便是今日早晨白头翁与丁蕙兰追上,他立即束手就缚之故,他己万念皆灰,心想还不如殉思师于地下。
  就在这瞬间,忽听风声有异,周洛略一转头,倏见丈余外一株树后,有人影一闪而没。
  他心中一动,忖道:“这必是师伯他老人家来了,他来得真快啊。”
  原来今早白头翁将他擒住之后,向丁蕙兰说,他要往会稽一行,会晤无极派的掌门人甘棠,故命丁蕙兰将他押解回山,原说前途相见。
  哪知心念才动,忽听身后一人说道:“师弟,别出声!”
  周洛才听出是大师兄樊荣的声音,忽觉绑身的绳子已松落地下。
  那樊荣也转到他身侧,低声说道:“我来救你,快走。”
  樊荣与他二师兄本奉白头翁之命,往南追赶他,今日在途中,周洛曾听丁蕙兰说过,此刻突然现身,已是大奇,何况又来救他逃走?
  周洛忙道:“多谢大师兄,但逃走万万不可。”
  樊荣目光如电,显然已看明白他受伤太重,不再言语,霍地挟起他来,飘身来到丁蕙兰身前,闪电般点了她的穴道,随即如飞奔出林去!樊荣有二十年的功力,巳尽得括苍派的真传,功力深厚,他这一挟,而且连话也说不出来!
  樊荣施展开轻身功夫,奔如电驰,不过顿饭工夫,巳出了十多里地,早入了丛山之中,只见他又转了好一阵,寻了个极其隐密之处,才将他放下。
  周洛好半晌,才透过气来,忽听樊荣叹道:“师弟,自你走后,我冷静一想,师父对你恩如慈父,且有意将师妹许配于你,师弟你万无杀他之理,这凶手或是师傅的仇家。那日我错怪了你,是我越想越过意不去,故而赶来救你。”
  周洛这才明白,流泪道:“师兄虽是好意,但现今师傅巳死,师伯便是掌门,未得师伯恕宥,这么逃去,岂不又叛逆了么?”
  樊荣道:“师弟,你读过不少书,怎么连这样之理也不明白,试想大家都认定你是杀师的凶手,我虽想通了,知是冤枉了你,但我的话,师伯与师妹必定不信,你一旦被押回括苍,你还有命么?”
  周洛一声长叹,心想今日若不是师伯有命,我早死在师妹手中了。
  樊荣又道:“你说师伯现今便是掌门,也是错了,古往今来,上自朝廷,下至庶民之家,继位当家,皆传长子,我武林之中亦如是。”
  周洛陡见大师兄目光有如冷电,一闪而逝。樊荣已继续说道:“当年师傅之以次徒而继长门户,乃因师伯生性有如闲云野鹤,且他得有恶疾,怕有损我括苍派的威仪,但也在接掌了门户之后,才再传位师傅,是以这掌门之位,嘿嘿……。”
  他才冷笑得半声,却忽然转为长叹,道:“为兄虽是不愿,但已落在我肩上,也只好肩起这重任了。师弟,你想,为兄既已身为掌门,释放了你谁敢说话?便师伯也不能违抗掌门人之命,是么?故而师弟你只管放心,唯一怕的是师妹性烈,现今师傅遭了不幸,连我也得让她三分,不然何必偷偷将你从她身边救走。”
  常言道蝼蚁尚且贪生,但有一丝生机,周洛又何必非死不可。他听师兄说得入情入理,忙起身叩谢,道:“师兄既如此说,我敢不从命,且师兄知我身负血海深仇,若能苟存性命,寻得仇家,那便存殁俱感,小弟终生不忘大德。”
  樊荣道:“师弟你言重了。趁天色未明,你快快去吧。”
  周洛再拜,才起身要去,忽听樊荣长长一叹,道:“师弟,为兄尚有一言相告,自今而后,你要勤练武功,你禀赋在我之上,将来必有大成,待你冤屈已白,那时由你出掌门户。”
  周洛闻言一怔,道:“师兄何出此言?前些时师傅要传位于我,小弟也曾一再坚辞,不敢受命,师兄也曾知晓。”
  樊荣道:“师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现今天下武林,皆以我括苍为领袖,乃是我门中的十二神拳,天下无敌,不料师傅变生不测,神拳失传,是以要想保存我派声誉不坠,只有望你武功精进了。为兄愚鲁,是再不能有所成就了!”
  周洛心道:“原来师傅将神拳传我,师兄尚不知晓。”忙道:“师兄要不提起,我倒忘了,好教师兄得知,师傅早已将神拳传与我了。”
  樊荣虽然啊了一声,却无半点惊喜诧异。
  周洛道:“师兄,我现下即将这神拳教你,这护法神拳虽是神妙无比,威力至大,但以本门武功为本,师兄功力在我之上,有这么半夜,必能尽得奥密,师兄返山后,不出一个月,这神拳必能发挥威力了。”
  哪知樊荣连连摇手道:“不可,师弟,只要这神拳未曾失传,能保得我门威名不坠,也就是了,师傅既然已传了你,便由师弟你作掌门也罢,何必传我。”
  周洛凄然叹道:“若非小弟身负血海深仇,便是违抗师命,也不愿继承这掌门的。师兄适才说得不错,传位本应立长,何况小弟现今含冤未白,师傅又未举行传位大典,且我括苍派岂能一日无掌门之人,师兄不可再让。”
  他心中却在想道:“原来师傅竟将师兄看错了,只看他今晚对我之友爱,以及对本门之忠诚,他是大师兄,由他掌门,不是再好不过么?”
  不料樊荣仍是坚持不允,道:“师弟,你的冤屈,有我替你出面辩明,还怕甚么,只是师妹正在气头上,师伯对你认识不够,不可操之过急罢了,致于这神拳么,你是万万传不得的。”
  周洛听说要替他辩冤,早感激流涕,更再三跪地相求,那樊荣才叹了口气,道:“师弟,你且请起,非是为兄不接受你的好意,想来师傅将护法神拳传你之时,必已宣明戒律。”
  周洛忙道:“师兄别说了。”立即向天叩了几个空头,说道:“列祖列师在上,师傅阴云不远,弟子周洛蒙师傅垂爱,传授护法神拳,当时曾宣明戒律,唯掌门始能传功护法,不料师傅惨遭不测,循例自应由大师兄执掌,现弟子将护法神拳传与师兄,从今以后,绝不再练,便遇杀身之危,也不敢施展一招一式,若违誓言,地灭天诛!”
  他发了重誓,又叩了几个头,樊荣忙将他扶起,道:“师弟一片真诚,愚兄若再不接受,倒辜负你一番好意了。”
  周洛见大师兄已首肯了,好生欢喜,忙道:“师兄,只怕师伯与师妹即要寻来,我现下即传拳如何?”
  樊荣微微一笑,道:“师弟你放心,此间隐密之极,师妹又被我点了穴道,啊唷,师弟,我们只顾说话,竟将你的伤忘了,传功也不争一时半刻,且让我瞧瞧你的伤势再说。”
  周洛这一阵皆是勉强支持,见大师兄这么关心他,早巳感激得流下泪来。这时虽已有一弯新月,但仍甚迷蒙,好在樊荣功力深厚,暗中也能见物,他一面查看,一面不住地唏嘘,那友爱之情,溢于言表,急急忙忙取药给他敷上,且还要脱衣给他。
  周洛再三不肯,道:“师兄,你是一派掌门,若无外衣,岂不有失威仪。”樊荣这才罢了。
  周洛起身,即要传他神拳,樊荣却又说了声。
  “且慢,师弟,想来你已数日未曾饮食,愚兄身边现有干粮,你先吃了再传不迟。”
  周洛早巳饥火如焚,流泪道:“师兄,你对我这番恩义爱护,教我如何才能报答。”
  樊荣面上突观奇异的笑容,道:“师弟言重了,你要不……”他突然住口,将干粮递过,周洛立即狼吞虎咽,也就未注意他未尽之言。
  这干粮下肚,周洛立时精力回复了多半,原来他虽遍体鳞伤,但皆是外伤,先前又得丁蕙兰给他敷过药,他今晚几度晕厥,其实是饥饿太甚之故。
  樊荣仰面视天,道:“师弟,当真不早了,我们这就开始吧。”
  周洛也不敢怠慢,即将护法神拳传与樊荣,至到丑末,启明之星已现天际,周洛才将最后一招解说完了。
  樊荣陡面长啸,道:“护法神拳,至渊至博,至大至刚,端的神化不测,哈哈,今后天下武林,谁敢不向我樊荣低头!”
  周洛一怔,心道:“师兄怎么忽露狂态?”但继而一想,他师傅那日传他这护法神拳之时,不也是因为神拳的奥妙而喜极么?心下便也释然。樊荣也警觉,将狂态收敛,道:“师弟你随我来,愚兄指引你的去路。”
  周洛随他走过山头,不由楞住了,原来这山后那有道路,竟是个深不见底的悬崖。
  樊荣已道:“师弟,来来来,这就是你的去处!”
  周洛只道悬崖壁上有路,不料他俯身一看,蓦觉身后唬唬风生,他才叫了声不好,劲风已然上身,饶是他武功了得,但变生刹那,又兼正俯身之顷,那还站立得稳,身子往前一冲,双脚顿时悬空!
  还幸他在听得风声有异之时,巳本能地挫腰斜闪,未受重伤!那瞬间快如电光石火,周洛双脚悬空,真气也已提住了,硬将前扑之势收住。他原想用背向崖壁上贴去,忽觉脚底踩了什么,而且陡生反弹之力!
  周洛借势斜掠,巳听得咔嚓一声暴响,才知适才是踩在崖壁的一株树上,那树已被他踩断。
  这时他哪敢分神,掠出不过一丈,陡见面前有根粗逾手臂的巨藤荡来,周洛忙不迭紧紧抓住!
  他这斜掠之势太猛,身子登时有如打秋千一般,将他荡高数丈,恰好高与崖齐!
  周洛忙飘落崖下,惊魂未定,早觉身后虎虎风声又袭到!
  他自是早有戒备,未待那劲风上身,早挪移滑步!也看清竟是樊荣对他暗袭,其实他这次未见人时,只听风声,就知是神拳的威力,叫道:“师兄!你你……”
  樊荣却不答话,第三拳早又出手,而且一拳紧似一拳,不到半盖茶功夫,神拳十二招,皆已发出!
  这神拳威力虽大,但樊荣初学乍练,那还发挥得出威力,可说一成也不到。
  周洛已练到了火侯,自是一招一式皆了如指掌,是以他虽不还手,但在神拳近身之时,巳本能地趋避了。
  樊荣神拳使完,忽然呵呵笑道:“师弟,果然你心口如一,愚兄这才放心了。”
  周洛正惶恐惊骇间,闻言更是一怔,说不出话来。
  樊荣继道:“师弟,我这是试试你,怕你在危机之时,忘了誓言,一旦你施出护法神拳,违了本门戒律,那时愚兄再也救你不得了。”
  周洛才知大师兄是在试他,一面拭去了额上冷汗。可怜他本是满面血污,这一抹,抹在手上的,哪还是汗,心道:“我说啊,师兄怎么会对我突下毒手,原来这是他爱护之意,但适才要不是巧巧踩在树上,又无巧不巧地荡来那根葛藤,我现下怕不粉身碎骨了。”
  他心中虽是如此想,但忙上前揖谢,道:“师兄放心,小弟怎敢忘记。”
  樊荣道:“这就是了。”周洛随即请他指引出山之路。
  樊荣却笑:“师弟,这里崖高百仞,哪有道路,适才不过是我苦心相试罢了。不瞒师弟说,你此时出山,不怕师伯又将你擒获么?师伯已是功参造化,昨晚你一走,只怕他早巳在左近搜寻了,你想,这里便是有路,你能出去么?”
  周洛道:“师兄,那末怎好?”
  樊荣道: “师弟放心,我引你来此,正是为了救你,此间极其隐密,师伯更不会料到你会躲入这绝境来,只要在此躲上一日夜,待师伯师妹寻你不获,回山去了,那时你再原路下山,不是就万无一失了么?”
  周洛好生感激,师兄为他竞想得这么周到,忙又叩谢。
  樊荣道:“天快亮了,愚兄也不便撞见师伯师妹,师弟你多多保重。”说罢,急忙忙去了。
  周洛立刻想找个藏身之处,但这后山连树木也无,遍是光秃秃的乱石,竟找不到个隐身之处。忽然想起崖壁上他踩断的树木,心想那树根必然还在,我何不用那葛藤荡去藏身。
  心念一动,忙奔到崖边一看,只见那根巨藤生在崖下两三丈的崖隙之中,更见那断树原来是株古松,约有碗口大小,尚有数尺留在崖上,松根处,藤萝甚密。
  周洛更不怠慢,忙施展壁虎功,滑下三丈,抓住巨藤,再下溜四五丈,这才猛地一蹬崖壁,向松根荡去!
  周洛到了那断树之上,不敢放下巨藤,将它系在一横枝之上,才向身后一看,这一看,不由一喜,敢情那崖壁之上,有两三尺宽一条崖缝,那古松即是生在崖缝之中,先前因崖缝外面有藤萝掩住,是以未曾发觉。
  真个是再好也没有的藏身之处,周洛一头钻进,只见树根盘曲,塞满了崖缝,躺在上面,舒服已极。
  他数日来恸伤危苦,何曾合过眼,现下有这么个所在,又兼心中稍宽,立觉四肢百骸,皆已松懈了一般,动也不想动一下了。
  哪知他忽然想到师妹丁蕙兰,她不是被大师兄点了穴道,仍躺在那林中么?现今大师兄已返括苍……
  他一纵而起,竟忘了他藏身在此,是为躲避师妹的追踪,忘了自身的危险,立即解下巨藤,荡上崖头,发脚狂奔。
  要知周洛与丁蕙兰本是一双情侣,又兼恩师只有她这么一个骨肉,他怎不冒死救她,别说点穴过久,她不死也会成了残废,而山野之地,岂无野兽出没。
  他简直不敢想下去,十多里地,自是一会便到,这时天色已明,但好大的雾,白茫茫,看不出数丈远去。
  他奔入林中,听得水声盈耳,估量该到了,才将脚步放慢,忽听丁蕙兰的声音道:“别碰我,你……”
  周洛一怔!这是谁解了她的穴道,心里一松,想拭去额上的汗,可怜他身上巳无一块完整的衣衫,整整一只右袖,早被丁蕙兰的鞭子昨晚卡落了,只能用手掌一抹,那知抹了一手的血,也才觉出痛来,不只脸上头上,而是浑身都痛,心知是适才一阵狂奔,他身上的鞭伤,何止百十处,已有多半又迸裂了,是以他抹在掌上的,是污黑的血块,也有鲜血,但他全不放在心上,忙隐住身形,凝神而听。
  只听一人笑嘻嘻地说道:“师妹,我好心来救你,你想到哪里去了,你被点穴已久,要不推拿,怎能立即复原。”
  周洛一面听,一面想,心想:“这不是大师兄么,是了,大师兄必是也想到师妹的穴道未解,故尔折回来了。”
  却听丁蕙兰怒道:“呸,你好心,为甚不一来即解了我的穴道,浑身上下被你摸……摸了半天,呸!”
  那樊荣虽叫起屈来,但声调中难掩笑意,道:“师妹,你冤枉我啦,你穴道被点太久,要不将你的浑身血脉先活了怎行?”周洛慢慢挨近,他心中想多看师妹几眼,今日能逃得性命,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她了。闻言,心道:“大师兄说得不错,穴道被点太久,便被解开,重的也会成了残废,只不知师妹被点的是什么穴。”
  丁蕙兰却已怒气冲冲地说道:“这期门穴便被点上十个时辰也不要紧,我点穴功虽然不及你,但你休想能骗得了我,你,你分明是轻薄我。”
  她越说越有气,周洛也走近了,躲在树后一看,只见丁蕙兰在地上,满面怒容,面前站着大师兄樊荣,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笑。
  只听他说道:“瞧你生这大的气,就算被师哥摸摸,有何紧要?难道你不知师哥我爱你么? 而且那小子已是你的杀父仇人,难道你还想嫁他?”
  周洛象被人泼了盆冷水,从头凉到脚底,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见丁蕙兰怒道:“谁说我还嫁他,再要找到他,我不管师伯如何吩咐,立即将他劈成两截。”
  樊荣嘻嘻笑道:“是啊,你不能嫁他了,师哥我论人品武功,不在那小子之下,你又知师哥我一直爱得你发狂,我们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么?你早迟也要嫁给我的,那么师哥我爱抚爱抚你,有何紧要?”
  周洛是个心性淳厚的少年,他对樊荣感激在心,虽觉这阵他言态大异往常,却未往坏处想。
  他心中凄楚,想道:“师兄这话不错,今生我不能与师妹同成连理了,她与师兄结合,不但继承了师门武功,也接续了师傅香烟,当真是再好不过的。”
  忽听丁蕙兰怒着啐了一口,道:“我就知你不安好心,你别作梦,我……我一世也不嫁人。”她忽然哭了,两手捧着脸,哭得好伤心。
  周洛大是感动,也不禁泫然而涕,心道:“师妹啊,师妹,你虽对我情深似海,但怎能一世也不嫁人,只看师兄对我友爱之情,他实是个好人,且他不过才三十来岁,年龄也不算大,武功又已得了师傅十之七八。”
  他泪眼模糊中,只见樊荣已走到她身侧,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师妹,别哭了,现在先不淡这些。”
  丁蕙兰必是想到她爹的惨死,想到情郎竟成了她杀父的仇人,恸哭起来,就不可遏止,两肩抽动更厉害了,那眼泪从她手指中,似泉水般涌出。
  一个伤心的姑娘,自是不会拒绝人家的安慰,也许她根本就未觉出樊荣抚着她的秀发,他的手渐渐滑下去了,轻轻搂住她的香肩。
  周洛不愿再看下去,他怕自己也会忍不住哭出声来,即悄悄退出了树林,这才发觉,旭日已升起老高了,心下一惊,忙赶回那崖上,心想师兄说得不错,我无论如何要躲过今天,师伯这时未返,待会也必会回来的,别撞见了他才好。
  幸喜一路无阻,他再由那巨藤荡回断松上,钻入崖缝,思前想后,不由大哭一场,只是不敢出声,哭得倦了,竟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被呼唤之声惊醒,侧耳一听,又听得上面唤了两声师弟。
  周洛巳听出是他大师兄的声音,一怔,心想:“师兄怎么又回来了,莫非有何吩咐么?”
  他待要爬起身来,那知他四肢百骸有如解体了―般,才要应声,忽听丁蕙兰的声音,说道;“莫非他藏在这崖下么?”
  她显然正在头顶崖上,是以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来,周洛哪敢应声,只听樊荣道:“这崖壁立陡峭,那能藏得了人,莫非那小子逃走了?”
  便听丁蕙兰哼了一声,说道:“我就知你不安好心,他既然脱逃,哪会不远走高飞,怎倒会藏在这里?”
  樊荣说道:“师妹,你别大声嚷嚷,他要仍藏在这崖上,所出你的声音,哪还敢出来。”
  山风甚大,他说话声音不大,几乎听不清楚。
  丁蕙兰又哼了一声,说道:“你别想骗我。”
  樊荣道:“当真怪得很,难道他看穿了我……不会不会。”他显然在自言自语。
  丁蕙兰话声中又含了怒意,说:“你说什么?我问你,你既然撞见了他,为何却不下手将他擒住,你你你,你分明是骗我来此。”
  樊荣叫屈道:“师妹,你可误会我一番好心了,我将他稳住在此,不过想由你手刃仇人。师妹,你别急,他多半是逃了,但必然也逃不多远,我们快追,待我将他擒住,那时你就明白师哥我对你的心了。”
  丁蕙兰道:“好,只要你将他擒来交给我,我……”
  樊荣轻声笑道:“你才答应嫁我,是不是,好,师妹,我们这就走。”
  丁蕙兰只啐了一口,却没听他说话,随听脚步声响,崖上复归寂然。
  周洛象跌进冰窟一般,一时间,他大师兄昨晚现身时起,至到此刻听到的言语,都复现心头,莫非……莫非他对我故示友爱,昨晚并非真心救我,不过是想骗我传他护法神拳,是以他的目的一达到,立刻即向我下毒手!
  心念及此,立即回想到近两年来,他大师兄每撞见他与师妹在一起时,眼中皆流露出嫉妒之色,而且说也奇怪,无论他与师妹出游多远,大师兄也会时时出现。
  周洛想到这里,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莫非师傅是被他……”
  他才想到这里,忽然自责道:“周洛啊周洛,你怎可对大师兄怀疑起来,若说他是想争夺掌门人,昨晚怎会再三求他,他才接受由我传他护法神拳,就说他嫉妒我和师妹,那是师妹太美,太可爱了,且恩师对我恩如山重,对大师兄又何尝不慈爱有加,岂会叛逆弑师。”
  但他虽然自责,却忽地又想起一事,他师傅丁兆雄传授四个门徒的暗器,个个不同。约在半年以前,一日樊荣突然将他唤出练打暗器。长兄若师,周洛入门较晚,丁兆雄本命樊荣督促他练功,自不以为异。周洛所使的银梭,威力甚大,他见樊荣流露出羡慕之色,便道:“师兄,你要是喜欢,我教你如何?”
  樊荣道:“好啊,师弟,我也将我这银弹教你,只是我这银弹还不及你的银梭威力大。”
  周洛知师傅传他师兄弟五人个个不同的暗器,不过因材而教,各人的禀赋不同,传授也各异,但他却不知丁兆雄还要看各门徒的心性,像樊荣所使的银弹,伤人也不易致命,那银棱若传非其人,若然作起恶来,则造孽无穷。
  周洛心头又是一震,师傅是死在我银梭之下,而我曾传了师兄。
  但他陡又摇头,心想:“不是不是,这银梭不同他种暗器,乃由真力发出,那日我虽传了师兄的手法心法,但他始终不能领悟玄奥,最后还是颓然作罢。”
  “而且,”他又想到:“说甚么师兄也不会作出这等忤逆主事,我这么想,大是不该,师兄对我友爱,我作师弟的岂能不恭,”
  崖顶再未闻声,想着想着,倦意又袭了上来,本来他巳力竭神疲,心神皆紧张悲愤过度,他再迷迷糊糊地睡去。
  这一睡,直到太阳巳落下山了,才醒了转来,同时体力也复了多半,只是饥渴难当。
  他见天色已晚了,想翻上崖去,又怕师伯师妹还在上面,皆因他师伯白头翁必巳返回,若与师妹会合了,必然仍会在上面寻找他。再者他虽不相信师兄会是弑师之人,但无论如何,心中,已生了疑惑。
  他强忍饥渴,昨日被擒之后,他本已不存生望,但现下已逃出,那求生的本能,倒反而更强烈了。而且他家仇未报,弑师的仇人未寻获,他怎能死?死,也要死得清白啊!
  不多一会,天黑了,新月已升,这一日中,他真正在又紧张,又疲倦的状态中,竟未听出崖下的水声,此时才听出隐隐有水声传来。
  他两日来滴水未曾入口,更加失血过多,口渴可想而知,这水声入耳,他哪还再忍得住,而且他想到从这悬崖上溜下,较为安全,皆因他们绝不会想到他会藏在崖壁之下,也不知能下得去,但周洛却知道,心想这崖有藤萝不少,且都粗大,自忖凭他的轻身功夫,下去必不太难。
  也是那水声对他诱惑太大了,那管厉害,即刻钻出崖缝,解下那巨藤,向下溜去。
  那巨藤只得十来丈长短,到了尽头,幸喜下面藤萝也不少,这么溜完一根,又换一根,下面的水声也更大了,且巳能看出白茫茫的水面。
  周洛估量溜下已有七八十丈了,见下面仍有数十丈高,心中也有些骇然,若是在白天,他决然不敢下来的。
  但他此刻看明了,心下虽是骇然,便要想再回到上面去,也是不能了。
  他又继续往下溜,再又下到四五十丈,忽觉脚尖点着实地,低头一看,原米足踏在崖壁一块突出的石上,石虽不大,却可存身,他己感到力竭,正可缓一口气。
  这夜,天空万里无垠,月色也更明,探头一看,才发现相距水面不到三丈,原来水面上有一层茫茫的雾气,适才下溜之时,不敢分神,是以到底了也不知道。
  他放眼一望,水面甚宽,原来是个大潭,至少也有数里方圆,但听水声贯耳,可见亦不是个死潭,他凝神有时,才见水面十数丈外,即波平如镜,近崖处,却波浪翻涌,水流湍急。忽然发现水流中,有物在蠕动,像一条长长的暗红色之物,在逆流闪动,像一条巨大的水蛇,在水中游动一般。
  周洛一怔,方想凝眸瞧得清楚些,忽听哗啦一声水响,那水珠陡然问向上喷起数丈,就在这刹那间,脖子上一紧,他一声哦唷还未喊出口,已一头向水中栽落。
  周洛脖子被缠,自是气促,张大了嘴,那水直向他肚里灌去!
  却在这瞬间,脖子上陡然更紧了,两眼一眨,险险地要晕了过去,哪知他身躯却突然飞出水面,叭哒一声,他已落在岸上,同时脖子上也松了!
  周洛有一身武功,气功又已精纯,他透出了一口气,立即跃起身来,恰见一条红影向前缩去。
  那时快如石火电光,只见那红影缩处,站定一个女子。
  那女子先开口道:“咦!你是人是鬼?”她说着,怯生生退了一步。
  周洛却惊得呆了,世间竟有这么绝色的女子!
  他眼力倍于常人,不然现下他岂能分得出红黑,是以这姑娘相距有两三丈远,他也看得真切。
  只见她绿发覆云,粉脸似芍药笼烟,眉黛春山,眼横秋水,惊得张着嘴儿,不比樱桃更大,编贝微露,月光下更见晶莹。
  周洛一面瞧,心下好生难过,他也曾自命英俊倜傥,在师妹丁蕙兰的眼中,以往被许为浊世佳公子。而今,他却被人当作鬼物,但他并不怨这姑娘,皆因他知自己满脸是纵横的鞭痕,满面血污,而且破衣如缕,巳不能蔽体!
  想到自己衣不蔽体,忙不迭往下蹲去,在这么个天仙般的姑娘面前,这般模样,岂不亵渎了她。
  他一面向阴暗处缩,一面叹道;
  “姑娘,我是人,你呢?你是人,还是仙姑?”
  那姑娘哟了一声,抬起左手那莹肌似王的手,在胸脯儿拍了两拍,说:“原来你是人啊,差点儿没骇了我。”
  她声音真好听,玉润珠圆,像百啭的黄鹂。
  周洛只缩退两步,巳到了那突出的大石之下,月光照不到他,才心安了些,其实他何尝心安,心头没来由的怦怦在跳。
  那姑娘说着,却咯咯一声笑了,说:“你不是鬼,我也不是仙姑,别怕啊,我不难为你,谁教你偷瞧我练功夫呢,瞧,刚才把你骇坏啦,你跌得痛不痛啊?”
  刚才不知她怎么将他拉上岸的,那一跌,早迸裂了几处伤口,但被她这么一问,周洛立即不觉痛了,忙道:“不痛,不痛,咦,原来姑娘是在练功夫!”
  他同时已看得明白,先前那缩回的红影,巳在她手中托着,原来是一叠似红绸之物,也明白先前水中所见蠕动的红影正是此物,将自己拉落水中,又提上岸来的,也是此物,便因看得明白,不由大吃一惊!
  皆因那红绸折叠在她手中,只薄薄地一叠,可见柔软之极,而水流湍急,若非她的真力能透达尖端,岂能逆水游展,周洛也自愧不能,而且她飞绸缠颈,周洛连从何而来也未看出,可见她这飞绸招术神化奇绝!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简直不相信她这么娇弱绝色的姑.娘,会有这么神奇的武功,莫非,莫非她当真是个仙子!
  忽见那姑娘嘴儿一撅,说:“你这人原来不老实,你伤口都流出血来啦,还说不痛,刚才我要不是见你伤得这么重,你偷瞧我练功夫,我才不饶你。”
  周洛忙道:“姑娘,我当真没骗你,先前倒是痛的,适才被你关心相问,姑娘的话就象仙丹一样,不知怎的立即就不痛啦。”
  那姑娘忽然又咯咯一笑,道:“嗳唷,我的声音原来还能止痛,今儿我倒才听说。”
  周洛话才出口,他虽说的是真话,但登时觉得会被人认为轻薄,心中正惶恐,不料这姑娘不但不责怪,反而好笑。她这笑声好甜啊,可见她又纯洁,又天真。
  周洛的胆子也大了,站了起来,只是仍不敢走出那阴暗处。
  他凄然长叹,道:“姑娘,今晚我虽无意中撞见姑娘练功,却怪不得你误会,而我不过是旧创迸裂,你巳生出恻隐之心,比起我这些日来所受的冤屈误会,和那挞楚创伤,实在微乎其微,你适才关切相问,顿令我知人间尚有温暖,我哪还会感到痛苦。”
  他生怕这姑娘误会他出言相薄,是以忙忙解释,且亦是心中所感。
  那姑娘道:“当真你伤得可怜,是什么人这么狠心啊?”
  周洛幽幽轻叹,道:“姑娘,在下身负奇冤,说来话长,不敢有污尊听,但求姑娘指明出山之路,我即感激不尽。”
  那姑娘目中流露出仁慈同情的柔波,道:“你能自崖上下来,可见你武功也是不弱的,那伤你之人必也更强了,你是怕他追来是不是……”
  她忽然住口不往下说,周洛忙道:“姑娘猜得不错,在下实惊扰了姑娘。”
  那姑娘竟也会轻轻一叹,道:“若是往日,我倒也不怕的,必替你医好伤再走,但我们这里近日陡然会有事故,若是留你,反而有危险了。好,你去吧,你从这里去,沿岸往东,就可出山了。”
  周洛心道:
  这姑娘不但美若天仙,武功好,心更仁慈。他忙道了谢,但忽然想起自己衣不蔽体,怎能在她面前走出,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那姑娘道:“咦,你怎么又不走了?”
  周洛不好意思说明真相,忙道:“我……我想在这里歇歇再走。”心想他在这里,那姑娘必不会练功夫了,待她一走,自己再上路也不迟。
  那知这姑娘不但不走,反而走到水边,凝视着那湍急的流水。
  周洛心中一动,莫非她要练功夫?她不是不愿被别人瞧见么?
  那姑娘直似在一瞬间,巳忘了周洛的存在一般,霍地右臂一扬,只听泼剌一声响,红影闪处,并不见有水花飞起,却见水中已有暗红色的影子在天矫盘曲钻动,宛若水中有条游龙一般!
  周洛倒抽了口凉气,难怪先前她飞绸缠颈,自己丝毫不能闪躲了,现下他不是眼也不瞬地瞧着她的么,又是近在面前,竟不知她手中红绸是如何入水的,心道:“难怪她明知自己在此,她也不避讳了,武功显然深不可测,是以并不将自己放在心上。”
  他又惊又奇,一时呆呆地出起神来,皆因他恬苍一派,领袖天下武林,这时看来,却浅薄之极,且不料与括苍近在数百里之中,有这般奇人竟也不知。
  只见那姑娘右臂在不停抖动,那水中红影也更见夭矫,周洛估量自己便是以护法神拳的功力,要像她这般透达那软软的红绸尖端,也不能如此逆着急流盘曲伸缩。
  一时间,他心中凉透。原来他自以为武功已不弱了,满怀自信,只道一朝能访得仇人,即可报得血海深仇,不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忽然又想到一事,他每次问起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师傅都不告诉他,只命他勤练武功,后来更不惜废长立幼,传他护法神拳,可见师傅知他家的仇人武功高绝,不然绝不会那么慎重。更记得一日他尽传了护法神拳,他再又叩问仇人是谁,他师傅仍是黯淡摇头,只说他自有安排,命他不要焦急,显然是仍无把握。
  周洛以往想不及此,是他以为天下武功,无出括苍之右,现见到这个女子,才陡然间一一想了起来。
  心道:“我那仇人要是也像她这般武功神化莫测,我的血海深仇不是难报了么?”
  他忽又在心中长叹道:“我的仇人唯师傅知道,现今他老人家一死,我是更无从寻访了。”想到今生也许难望报仇雪恨,他止不住又泪如泉涌。
  就在这瞬间,忽听水潭那面有人呵呵笑道:“丹凤,一年不见,你这手功夫又精进不少了!”
  这话声入耳,周洛心头已是一震!
  周洛忽然想起面前这潭面宽有数里,早又大惊,皆因相隔这远,这人话声入耳,竟能令他心头一震,可见功夫!
  这姑娘已一声欢呼,说:“九公,你今儿才来呀,我等你几天啦!”
  忽见她身形纵起,―直往那水面落去,水面同时哗一声响。水波一分,她投在水中的红绸,突然涌出,托在她脚下,有似扁舟飞渡一般,向潭中疾射而去,眨眼已消逝于烟波深处。
  周洛见那红绸涌出水面之时,展开约有五七尺宽,―头仍握在那少女手中,一头在前上卷,宛若彩舟一般,知她的真力不但始终透达尖端,而且若非用劲奇巧,怎能如此。他几乎要喝起彩来,陡听潭那面又传来长笑之声,仍是那姑娘称他九公之人的声音,却没听那姑娘言语。
  一会,那长笑之声也寂然了,周洛发了半天愣。今晚所见的,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人世间真有这样绝色的女子,这样神奇的武功?但分明所见又是真实的,不由他不信。
  这姑娘走了,那水声像突然大了起来,哗啦啦震耳欲聋,原来他先前惊疑过度,竟连那水声也有似无闻。
  周洛向水面一看,只见远处虽是波平如镜,但近崖处,水流翻翻滚滚,汹涌澎湃,这才知那姑娘为何会来此练功之故。
  他望着那烟波深处,呆呆地望了好久,是希望那姑娘再出现么?是啊,只要再看她一眼也是好的,但那姑娘像从天上而来,已回升天上去了般,再也不出现了。
  周洛叹了口气,见他月下的影子越缩越短,知时已午夜了,再要不走,天明可就不能脱身了。
  当下忙到潭边喝了水,舒服多了。照姑娘指示的出山之路,沿岸走去,那知转过前面一个突出的岸角,竟是已无着脚之处,那湍急的水流,冲激在陡峭的崖壁上,飞溅起一两丈高的浪花,声势也更加震耳。
  周洛一怔,那姑娘明明说顺流而下,即可出山,怎么却无道路?
  他忽然心中一动,心道:“是了,她能在水面上来去自如,是以以为我也和她一般,能踏波而行。现今前无去路,这来怎好?”
  他向崖壁上一看,只见那崖壁不但陡峭,而且生满了苔藓,自忖便施展壁虎功,也休想能过得去。
  周洛心中一急,忙退了回去。不料那上流头却有路可通,虽有好些处和前头一般,突出的悬崖也直落水中,但最宽处,也不过数丈,凭他的轻身功夫,过去却也不难,心想这水流有去处,自也有源流,顺流而上,还怕找不到出山之路么?
  周洛也不多想,即刻向上流头奔去。他心中着急,也不辨东西南北,哪知走了若有五六里地,忽见那水流已不湍急,而且突见面前开朗了,现出一个林子,同时阵阵幽香扑鼻!
  就在他微觉有异之顷,忽听有人朗朗而歌,歌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花树,又折桃花当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花前花下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
  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者死花酒间;
  世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记得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歌声越来越近,其声朗朗,调也悠长,闻歌而知雅意。周洛心道:‘原来这里还有隐逸之士。”同时也才发现面前乃是一个桃林。江南春早,桃花已然盛开,难怪适才有阵阵幽香扑鼻了。
  那歌声虽越来越近,但相距仍有十数丈远。周洛心想:“我何不前去请他指示道路?”
  周洛迈步入得桃林,分明适才那歌声不远,那知走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仍未见人。正微觉诧异间,忽闻身后又有歌声传来,歌道:“人生天地常如客,何独关乡定是家;争似区区陡所遇,年年月下看桃花。”
  周洛心道:“原来我走过了头,要不然就是他在林中漫游,适才走过了。”
  忙回身一拧,但这桃林甚密,每隔五七尺,就有―株桃花,这次分明闻声更近,哪知他绕过十余株桃树,竟是又不见人。
  他这次步下甚快,已将轻身功夫施展开来,正心生奇诧,忽听左后又有歌声传来,歌道:“柴门虽设未尝关,闲看幽情自往还:
  月锁桃林夜清心,是非不到烟水间。”
  周洛大吃―惊,皆因这歌声分明与先前同是一人,但却是自左后远处传来,估量也在半里之外。
  忽然想起初时所得的歌词,心想:“莫非他不是人,当真是桃花仙么?”但他随即哑然失笑,心说:“神鬼之说,不过在警世劝善,仙道无恁,我非愚夫愚妇,怎么今晚先以为那姑娘是仙姑,今又当这人是神仙子,想必这人乃侠隐之流倒真。”
  哪知这时周洛却又发现了奇事,原来他忽然发现面前几株桃树之后,闪亮着一片寒光。他定睛一看,竟是身在林边,那寒光乃是潭水映着月色。
  周洛出林一看,敢情竟是他入林之处,同时一眼巳看出,潭那面,白云缥缈中,矗立着百仞高崖,亦即是今晚他溜下的悬崖,这才知自己是绕到潭这面来了,登时心中怦怦,先前那位姑娘不是向这面来的么?
  再看她一眼的念头,又在心头升起。周洛绝非是好色之徒,况他劫后余生,正在逃命之时,别说无邪念,连爱慕也不是,而是今晚他面对那姑娘之时,立觉这些日来的危苦悲伤,减轻了大半,心神立即平静了下来。他油然而生再见她之念,乃是在她面前,感到了人世的温暖。
  这念头一起,即刻又返身入林,心道:“她既是向这里来,那么适才长歌之人,必也是那姑娘的什么人了。”
  他向桃林中疾走,约莫走了有两盏茶的功夫,不但没有半个人影,连歌声巳不再闻了。
  周洛不禁又生惊奇,心想:“莫非这桃林中有甚蹊跷么?”忽见一两丈外,有白影一闪现出了个白衣女子的背影。
  周洛心头一怔,以为即是那位姑娘,正要开口,忽然想起她不是穿白衣。
  就在这刹那间,那白衣女子倏地一弹指,手臂还未放下,她身边巳多了一人,亦是个白衣女子,显然是被她弹指招来的。
  周洛一见这两个女子行迹诡谲,就知认错人了。忽地想起先前那姑娘向他说过,若不是此间近日便有事故,必要为他疗伤,心想:“她所说的事故,莫非是指有人向她们寻仇,这两个白衣女子便是她的仇家么?”
  要知武林中人夜袭,招呼同伴,自是不敢出声,所以弹指呼应,是以周洛一见便知这两个白衣女子是那姑娘敌对二人,不由豪气陡生。那姑娘在他心中无异仙人,心想这两个白衣女子既是前来寻仇,绝不是好人,我岂能袖手?其实他心中是在想:“我要替她擒住这两个白衣女子,她必定高兴。”
  他心中先已喜欢了,能为她赴汤蹈火,怎不高兴。
  只有那两个白衣女子交头接耳,在说甚么,周洛悄悄掩了过去,就听一个说道:“妹妹,这林中有些古怪,你觉得了么?”另一个道:“当真怪得很,我们先前从高处看来,这桃林方圆不足一里,怎么寻了半个多时辰,也未见人,而且清清楚楚见那桃花庵在这桃林掩映之中,不见人也罢了,怎连房屋也寻不到。
  那姊姊冷哼一声,说道:“陶六如果然有些鬼门道。”
  那妹妹轻轻啊了一声,道:“姊姊,适才他在林中长歌,转来转去,莫非已发观了我们,故意诱我们在林中乱转。”
  周洛听得明白,心说:“那长歌之人叫陶六如,不知是那姑娘的何人?”
  只听那姊姊道:“哼,恼得我火起,我们便一把火烧了他这桃林。”
  那妹妹道:“不可,姊姊,听师傅说,陶六如借物伤人的功夫已神化不测,他妹妹陶丹凤,武功也不在我们之下。”
  周洛没来由的心中大喜,心道:“她与那长歌之人果是兄妹。”现下巳确知这两人果是为那陶丹凤兄妹而来,他那还等待,正要扑出,忽听那姊姊说道:“哼,陶丹凤丫头的那块金蚕罗,我还不放在心上,倒是陶六如的借物打力,却要小心对付,不过此来未探明那火龙珠的下落,我不愿露面罢了,你以为我怕他们么?”
  周洛正要明白这两个白衣女子为何而来,忙止住势子。陡听那妹妹说道:“是啊,就是我们雪山一派的冰魄遁形,陶六如的借物打力功夫再神奇,也奈何我们不得。我猜测师傅那么说,不过是怕我们趁他闭关之时,偷偷前来罢了。”
  周洛心道:“想来她们所说的火龙珠,是陶丹凤兄妹的宝物,这两人想来偷盗。”
  他已明白了一切,立即沉声喝道:“好大胆,你们竟敢觊舰他人之物。”
  他身在话先,两臂向外疾翻,立向两个白衣女子的背心点去,他还想这偷盗罪不应死,我将两人擒住,岂不得那姑娘欢心。
  哪知他两手相距两个白衣女子的背心,巳不到三寸,陡然眼前闪过冰魄寒光般,砭肤耀眼,他两指不但点空,而且顿失两个女子所在!
  周洛暗道不好!冲前一步,赶紧旋转身躯,变指为掌。两掌分向左右拍出,变招之快,快如闪电,果然两个女子是在身后,这两掌劈个正著。
  周洛心中一紧,他有生以来何尝伤过人,况且这两个白衣女子和他无仇。待要收掌,那还来得及,只见两个白衣女子已被他劈飞出去!
  周洛啊了一声,还以为她两人必已伤在他掌下了,好生后悔,哪知他两掌一撤,陡地又见一片冰魄寒光直逼面前而来,倒像是他撤掌带回的一般,那光并不强烈,但奇怪两眼难睁,而且寒气砭肤。
  早见面前俏生生站着那两个白衣女子,除了头上青丝之外,浑身上下皆白森森,连脸上亦无半点血色,两人的眼珠也更显得漆一般黑,定定地望著他。
  这两个白衣少女面目都十分俏丽,尤其较矮的一个,虽在惊惧之下蓦可里一见,亦觉她那消逸绝俗之美,得未曾见,简直与那陶丹凤难分轩轾,只是那陶丹凤美如春花,而这女子却冷得怕人。
  这乃是周洛在刹那间的感觉,他竟不想想,两人分明被他两掌劈出,怎生会收掌已在面前,也是他一见这两个白衣少女都异乎寻常的美,心中敌意消了多半,说:“我没伤着你们么?”
  那年长的白衣女冷笑一声,说道:“你也配,你是何人?”
  年轻一个忽然咯咯大笑,说:“姊姊,这人莫不是个傻蛋,凭他这点功夫,也以为伤得了我们。”
  周洛面上一红,原来他适才想擒住这两个女子讨好陶丹凤,是以施展出括苍绝学,先前他暴身点穴,看似不奇,其实皆藏有两手后着,点穴是虚,擒拿是实,只要对方闪避,那后着的两手擒拿,立即如影随形,若是武功稍差的人,休想能逃出手去。周洛在他两指点空之时,已觉出人家的武功在他之上了,但他心地善良,在眼看将两人劈出之时,心生后悔,他话出口之时,实是尚未转过念来。
  周洛红着脸退了一步。他自尊心大觉损伤,又羞又恼,却听年长一个白衣少女巳又冷笑道:“原来是小要饭的,你也敢来管我姊妹之事。”年幼的一个突然啊了一声,说:“姊姊,我明白了,他必是那老要饭的徒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全不将他看在眼里,周洛心中更是火起!
  忽听那姊姊说:“我猜也是,那就饶他不得!”
  周洛心中怒道:“你们敢小看我。”嘴里也怒喝道:“呸,我周洛顶天立地,谁是小要饭的?”霍地一挺胸,那知他双掌才在胸前一错,陡然间,先前所见的冰魄寒光再现,两个自衣少女身形再隐!
  周洛这次看得明白,两个自衣少女四只长袖一拂,眼前顿见冰魄寒光浮动,其实那是两人身形不见,而是眼前除了白森森寒光闪动之外,任甚么也看不见了。
  就在这刹那间,忽听有人大喝道:“小娃娃,谁要你多事!”同时白光浮动中,一个说:“现在我们不便现身,姊姊快走。”一个说:“但却烧他不得。”
  周洛就知不好,但连人影也不见,怎能躲避,只本能地旋身暴退,陡然间左臂一麻,顿觉左半边身子奇寒僵木。那眼前的冰魄寒光,也在这瞬消逝无形,两个白衣少女巳去得无影无踪!
  周洛巳知受了暗算。只见那奇寒在迅速蔓延,忽觉背心被人重重击了一掌,陡觉身子被人夹起,但他眼前一黑,神思渐渐模糊起来,好象腾云驾雾一般。
  他知觉并未全失,心知是被人夹起飞奔。不―会,被人重重地扔在地上,奇怪竟不觉疼痛。
  而且在这一掷之下,丹田陡地升起一股暖气,人也更清醒了,只是那暖气微弱,竟不能冲开巨阙穴,四肢仍然奇寒僵木,动弹不得。
  周洛被人一掷,是面朝下,背朝上,是以他神智虽较清醒了,但却不知身在何处,早听一人怒道:“那来这臭小子,坏了我老化子的大事!”这人怒骂之声,有若平地一声雷。周洛心头一震,而且知是骂他。
  忽听一人笑道:“人算不如天算,九公何必发怒。”
  周洛心中一动,莫非这就是先前呼唤那姑娘的九公。
  他费了老大的劲,才将头稍稍侧了过来,巳看得明白。只见一个身高有七尺的驼背老人,绕颊短须根根见肉,白如银丝,红喷喷的一张长脸,身躯甚是魁梧,想来这人便是九公。周洛心想:他要不是驼背,只怕身高不止八尺,心知夹他来此的亦是他了。他今晚本是一番好意,倒不知怎会坏了他的事?
  恕听风声微动,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九公,当真追不上了。”是她,是陶丹凤,便是再隔上十年,他也听得出是天仙化人的丹凤姑娘的声音,可惜他闻声而不见人。
  她一言来落,忽然咦了一声,说:“这不是他么?”
  周洛见那九公一瞪眼,说:“你认识这臭小子。”
  那陶丹凤道:“九公,他怎么啦?”
  九公更是次胡子瞪眼,道:“怎么了?要不是那两个女娃娃硬说这臭小子是我的徒弟,我才不管哩。但仍迟了一步,你没瞧他中了冰蚕寒毒么?”
  陶丹凤忽然笑道:“恭喜九公,原来你也收徒弟啦,让我瞧瞧他。”
  周洛忽见一双玉手伸了过来,扳着他的肩头,将他身子翻过,正是那陶丹凤。
  他不是盼望能再看她一眼么,现下不但再看到她了,而且和她相距不到三尺,而且,是她的玉手将他翻转来的。
  同时他已看得明白,身在一堆乱石之中,那乱石玲珑嵯蛾,四周拱立,宛若一间石室,头顶一株巨大的桃树,枝密结,成了天然的华盖,树下一个文士倚树而坐,笑盈盈地望着那九公。
  九公咯了一声,说:“好哇,你这女娃娃也来气我,谁说我收徒弟了?”
  忽听那文士笑道:“九公,我瞧他倒好,你要是真有心收徒,这少年资质却好,禀赋真是少见。”
  陶丹凤在周洛脸上望了一阵,说:“当真他中了冰蚕寒毒,嗳,好险好险!”
  周洛不知冰蚕寒毒是什么,兀自在心中难过,今晚陶丹凤一见便当他是鬼,那两个白衣少女说他是小要饭的,这九公又是骂他是臭小子,想到往日自己何等英姿飒爽,怎么不难过? 尤其是当着这位天仙化人般的陶丹凤面前,直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心想:“为何我偏在这么狼狈之时见到她,我宁可不见她。”他闭上了眼睛。
  陡听那文士笑道:“九公一见丹凤,多大的气也消啦。”
  只见那九公一咧嘴道:“着哇,我就喜欢她这份淘气。”
  陶丹凤却―撅嘴,说:“难道我就是淘气好么。”
  九公呵呵大笑,道:“我喜欢你多着啦,你酿的桃花春好,替我作的那几色小菜儿更妙。”
  那文士也哈哈笑道:“九公既这么喜欢她,何不收她作个徒弟?”
  陶丹凤嘴儿撅得更高了,说:“哥啊,我这个笨手笨脚的丫头,那配作多九公的徒弟,别人会说啦!多九公打着灯笼火把找,找来找去,找了这么个不中用的徒儿,你不怕九公丢脸么?”
  多九公呵呵大笑,说:“好哇,你这不是打蛇随棍上么?凤丫头这张嘴更厉害得紧,这些年来,我多九公的两手功夫,不是早被你这丫头骗去了么?哪年不挖空心思,传你一两样绝招儿,我多九公真要收了徒弟,也学不了你这么多呢,你倒还不满足,当真要跟我作小要饭的。”
  那文士朗朗大笑,陶丹凤也噗嗤一声,说:“作你的徒弟,可不一定要饭啊。”
  多九公忽然面容一肃,道:“其实我知你们的心意,是想我将十二神拳传你这丫头。”
  那文士道:“九公既然猜着了,何不成全我这妹子。”
  周洛闻言一愕:“这不是我门中的护法神拳么,怎么这位多九公……咦!莫非他与我门中大有渊源?”
  但继而又想:绝不会是,那文士自是先前两个白衣少女。口中所说的陶六如,虽知他必有惊人武功,却未曾见,但这陶丹凤姑娘的武功,却是亲目所视,仅凭她那块红绸上神妙,巳远在自己之上,自忖我门中的神拳亦非其敌,怎么她却看得这么慎重?
  周洛好生不解,陶丹凤已抢上前去,向多九公盈盈下拜,道:“多谢九公,那么你答应传我啦?”
  多九公道:“你这丫头别高兴在头里,起来听我说。”
  陶丹凤却赖着不起身,说:“你要是不答应,我啊,我是不起起身的。”
  多九公忽然叹道:“我要不说明,你们也不明白。你这丫头以为我秘技自珍么?你真要我传神拳,不知我会有多高兴呢,可惜你是个女孩儿,纯阴之体,怎能练纯阳之功。不瞒你们说,我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寻我能传这十二神拳之人,奈何天下之大,亿万中人,竟找不到一个。”
  陶六如道:“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九公闲散、淡泊,不愿收徒,是以担心九公绝世武功失传,那时岂不可惜,原来是这缘故。”
  多九公道:“我要是如你所说,怎么每年来此一次,传这丫头武功?你错了,我更不配当这绝世武功四个字,你可知世上还有高出我百十倍的武功么?”
  陶六如霍地站了起来,陶丹凤亦惊得不自觉起身,两人怔怔地望着多九公。周洛更是惊讶之极,皆因这多九公说时甚是严肃,显然所说不假。
  那陶六如已道:“九公,当真世上有这样人物?”
  多九公道:“犹只是说世上还有高出我百十倍的武功,可没说人啊。此事说来话长,来来来,你们坐下,听我从头到尾说来。”
  他先席地而坐,陶六如兄妹才引挨身坐下,多九公忽道:“且慢,我等先搜搜这桃林。”
  两人即知多九公要说出一个天大的秘密,周洛只见三人身形微晃,顿失踪迹。他眼巴巴望着四外,不到一盏茶工夫,三人已返身回来,周洛忙闭上眼。
  只听多九公道:“此事我本来早该告诉你们了,只为找不到―个神拳的传人,故而稳忍至今。今晚我要再不说明,你们还真以为我秘技自珍了。其实我怕此事传扬开去,立即引起武林中人的争夺。”
  忽听陶六如道:“九公,难道你不怕他。”
  周洛微微睁开眼,只见陶六如手中多了一把折扇,正指着他。
  多九公道:“你是说这臭小子么,若不是我以神拳导引真阳,替他护着丹田,他中了冰蚕寒毒,此时那还有命在,但也不过仅能暂保性命,知觉已无,他岂能听得到我等谈话。”
  陶丹凤啊呀一声,说:“九公,难道他不能活了吗?”
  这一声啊呀,流露出对他关切之情,周洛心头顿觉暖洋洋的。同时却又骇然,他先前一中了白衣少女的冰蚕寒毒,立即僵木,怎不知道厉害,知道这多九公所说不假,但他现现下除了四肢尚奇寒僵木之外,甚是清醒,怎么说他没有知觉?而且先前丹田升起的那股暖气,不知不觉,巳冲开了巨阙穴,任督二脉也如冰河解冻了般,分明体内寒毒即可化解了。
  周洛见陶丹凤这么关心他,心感之极,本想出声教她放心,这一心觉有异,便忙住口,心想:“偷听他人说话,原是不该,但适才听他们所言,不过是武林掌故,本无秘密可言,并非隐私,想来也是无妨。”他好奇心甚炽,心知只一出声,即不能听下去了,是以反而大气也不敢出。
  只听多九公道:“我若连冰蚕寒毒也不能解,何必苦苦寻找传人,只要我用神拳之功导引纯阳真火,我自身的功力也立生反应,是以不自觉地解化了寒毒。”
  心念一动,他立将体内的纯阳真火催动,果然任督二脉中,热流也加速起来,瞬巳布满全身,四肢登时无僵木之感了,但他不敢动弹,一面运功,一面凝神而听。
  只见多九公点了点头,道:“正是另有缘故,也即是为了我适才所况比我高百十倍的武功,现下确知没人,让我从头说起:
  这已是距今四十多年的事了,想来你们也听先辈传说过,有一部武林宝典《上天梯》吗?”
  陶六如道:“九公可是说修真了道的道家经典么?”
  多九公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是,也不是。”
  陶丹凤道:“九公,你快说啦!这与你苦苦寻找传人有何关连?又是又不是,真糊涂死人。”
  九公道:“难怪你这丫头一点不知,这一二十年来,早没人提起啦,要知这部《上天梯》,用以修真了道,自是道家的经典,但用以修练武功,就是武学宝笈了。”
  陶六如点头道:“九公此言我倒解得,其实仙道亦武功,武功本仙道。”
  多九公一拍掌,道:“陶老弟见只果然高人一等,足见高明。本来天下哪来神仙,传说中的羽化登仙,乃是武功的出神入化,武功到了化境,不是能来去无踪,世人不明,便神乎其说,我们且不谈这些。这一部《上天梯》,乃武林宝典,始于吴采鸾仙姑,樊云翘仙姑续其后,又经崔少玄,唐广真,益注其精奥,最后到了七真子孙不二的手中,更集其大成,是以又名《女子上天梯》,其实修道不分男女,先天玄微,男女何当有别?”
  陶丹凤要开口发问,陶六如忙将地止住,多九公巳继续说道:“本来这部《上天梯》流传已久,只因全当它是一部道书,忽略了过去。要知修道之人,道重秉性,与我武林中人大是不同,这才是真正的武功仙道唯一不同之处。是以先年这几位奇女子,武功皆到了化境,但也达到了无性无我的境界,是以无人知晓。这便说到四十年前之事了,那时我与括苍派掌门人谷云樵相交莫逆,一日间游于雪山,偶得此书于―古洞之中。当时我两人都以道书视之,全不在意。不料忽然大雪封山,我两人被困洞中,日日无聊,有一天,谷云樵在外眺望,是我独自偶然翻阅,忽然翻到一处,上面写道:‘敛息凝神处,东方生来,万缘都不著,一气复归台。’“我当时心中一动,这不是修练内功的绝窍么?而且从这简简单单的四句中,定有无上奥秘。我那时修练内功已有数十年,却始终不能练到圆浑光灼的境界,莫非……”
  多九公才说到这里,陶六如忽道:“当真这简单歌诀中,有无穷的玄极?”
  多九公道:“正因它甚简单易懂,也最易被忽略。我当时有所领悟,甚是兴奋,即刻奔出洞去,想唤来谷云樵,才知大雪巳霁,谷云樵巳攀登峰顶,我大声叫嚷,将这发现说出。
  哪知道谷云樵尚未落到洞口,我面前突然出现了个白衣女子,脸上白得无半点血色。”
  陶六如惊道:“想是雪山派的妙化夫人,九公遇见她,大是不妙!”
  多九公道:“我一猜便也知是她,而立知来意,必是她听到了我适才的言语,前来争夺这部《上天梯》,果然她要我立即交出。这雪山一派中,从无一个男子,但掌门人却偏以夫人自称,武功更是奇特,若然这妙化夫人好言好语,虽说武功无男女之别,但这宝典既是又名《女子上天梯》,可见由女子修练,更加适宜,我送她何妨。但她当时冷面冷语,出口更是不逊,不由我心中有气。谷云樵恰好赶到,他也知我面前这女子是谁,我两人的话语他也听得明白。”
  周洛先前听多九公提起他的祖师,才知道九公果与师门大有关系,现下又听他提起,他更加注意,同时心想:“这九公与我师祖是同时代的人物,只怕年高巳在百龄以上?”
  多九公巳在继续道:“谷云樵本是个端正之人,不知怎的会突然出言轻浮,说道:‘红粉赠佳人,九公何不与这位夫人结个缘!’一言未了,那妙化夫人巳冷冷一哼,徒然间,冰魄寒光闪动,谷云樵巳一声惊呼!
  “当眼前寒光闪动刹那,我已见有数十点亮晶晶之物飞出,是以他一惊呼,我即知谷云樵遭了暗算,当下大喝一声,连劈两掌!”
  陶六如道:“别说当今天下,便是四十年前,若论掌上功力之威猛,亦无出九公之右,想来那妙化夫人怎能当得了九公的神威?”
  哪知多九公长叹一声,道:“你别先替我脸上贴金了,说来惭槐,那妙化夫人身法奇幻之极,我那两掌竟伤她不得,但因大雪之后,峰上冰雪松动,被我掌风震动,立即造成雪崩,大量冰雪冲下,才将妙化夫人迫退,我也赶紧挟起谷云樵,退入洞内。那时真个险而又硷,我脚下未停,洞口已被雪封,若然退慢了分毫,只怕我两入巳被冲下冰谷,被那冰雪埋葬了!
  “我忙查看谷云樵时,只见他面已青黑,浑身奇寒僵木。还幸他内功深厚,在发觉中了暗算的刹那,立即运功护着丹元,是以心口尚热,人也未失知觉。我一见甚是骇然,不知他中了妙化夫人什么暗器,竟是这般厉害,忙也运甩我的功力,助他血脉循行,但他四肢僵木如故,待我查看之下,才发现他四肢之上,都有几个小黑点。”
  忽听陶丹凤道:“九公,你骗人,不是说洞口已封住了么,你怎么能瞧得出?”
  多九公道:“你有所不知,那洞甚是古怪,象是百十条密如蛛网的界道,围绕着当中,宽有二三十丈中空的山腹,就像个大井一般,不但上面可见天光,其下更不知有多深,想来是上古的一个火山口,是以有光射入,而且那些甬道,皆是冰壁造成,透明有若玻璃,那天光斜射而入,不但毫发可见,而且瑰丽之极。”
  陶丹凤听得神往,说:“啊,九公,当真有这样的地方,你带我去玩玩好不好?”
  多九公道:“你这丫头别急,我这些年来传你武功,正是要你前往,但现下可不行,还得等我替你找到伴儿。唉,你觉得那洞好玩,却不知有多险呢,那中空的山腹,年深日久,已成了冰壁,悬滑如镜,便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上下,唯一的进出之口,便是我们进出的那个洞口,那时巳为冰雪所封,别说还有那妙化夫人在外,便无强敌,我们要想出去,岂不比登天还难吗?”
  陶六如忽然点头,似有所悟,但没言语,陶丹凤啊了一声,道:“九公传我武功,原来是有用意呀!”
  多九公道:“你这丫头别打岔,九公是要以天大的好处给你,你听我说。我那时一发现谷云樵四肢上的黑点,即知是中了妙化夫人的冰蚕寒毒,那时心中大吃一惊。
  “我久闻雪山派的冰蚕,极是歹毒,中了人体,绝无药医,只要几个时辰,便僵硬而死。谷云樵想是那时一见冰魄寒光,即知厉害,护住了头面胸腹,但也不过能多延一点时刻,待他体内真气耗尽,也只有僵硬而死了!
  “我正手足无措,忽然想起那部《上天梯》来,那时我不过存着万一之想,盼望能从这宝典中,寻出治疗之法。哪知我才取到手中,忽见光彩一暗,那妙化夫人竟不知从何而至,我赶紧跃开。我自恃掌力浑厚,多厉害的暗器也不能近我之身,但怕她对谷云樵再下毒手,且恨她无冤无仇,不该对谷云樵暗施毒器。她见我手握《上天梯》,更是不舍,我三五个转旋,巳到了山腹边上,见巳将她诱离了谷云樵,便止住步,立即对她怒斥,并道:“你不过为了这部上天梯,若你能治愈谷云樵体内寒毒,我便送你何妨。哪知她道:‘那冰蚕寒毒,并无解救之法,除非纯阳真火才能才驱除寒毒’。并喝命我献出《上天梯》,不然谷云樵便是我前车之鉴。
  “我当时大怒,且听说谷云樵巳无生望,立即想替他报仇,我与妙化夫人马上展开了一场恶斗。不料我掌力虽然雄厚,但她身法奇幻之极,唯见绕身冰魄寒光闪动,连她人影也不能摸着,那时心中之惊骇,非同小可。要知她虽也不敢近我之身,但我双掌也迫得连绵拍出,不敢稍缓。时间一久,我真力耗尽,那时岂不束手就缚,才知她武功奇诡,在我之上,忽然心生一计,心想我若力竭之时,不但这部《上天梯》仍会被她得去,我也难免遭遇她毒手。我与这妙化夫人无冤无仇,她不过为了争夺这部《上天梯》,何不趁我内力仍雄厚之时,先求眼下脱身,再作计较。
  “当下挪出左手来,将适才藏入怀中的《上天梯》取出,喝道:“给你。”斜斜掷了出去。果然冰魄寒光一敛,妙化夫人向那《上天梯》抓去。
  “这机会千载难逢,我哪会怠慢,右臂早蓄十二成功劲,猛力里拍出!
  “妙化夫人果然上了我的当,只听她一声闷哼,立即被我掌风扫出,显然已伤在我的掌下。但那部《上天梯》也被我的掌风扫落山腹之中。我暗叫声可惜,忙看时,那山腹之下唯见森森蓝光浮动,也和上端一般,四壁滑削如镜,其深何止百十丈!
  “就在这转眼间,妙化夫人已去无踪影。我知她虽被我掌风扫中,但她身法奇幻,伤得必不重,那部《上天梯》已是无望取回了,怕她再来,忙奔回原处。
  “那时我也不多想,唯盼即刻将谷云樵救出,但洞口雪封,哪有出路,继而又想到便救他出来,亦无生望了,不由颓然坐下这时忽又记《上天梯》中那四句歌诀,同时想到妙化夫人所言,唯纯阳真火,才能驱除寒毒,心想我内功已有火候,伺不一试。若能活元凝金,练成纯阳真火,不是就有救了么?
  “当时我不敢怠慢,即刻照那歌诀打坐,敛气凝神,万缘不着,果然不大工夫,巳觉东方生,气归灵台,丹田渐渐生出一股暖气,活泼流动。”
  周洛心说:“我门中的护法神拳,初练时亦是这般景象,这正是纯阳真火啊。”
  多九公继续说道:“我已知这便是真火初成,不料误打误撞,倒得于无意之间。待那流动的暖气渐渐凝结,却已是两个时辰之后了。我怕谷云樵寒毒攻心,忙收功查看,果然只心口尚有暖气,便即又行功,将初成的真火引于掌心,为他推拿。谷云樵心口的热力,立即渐渐广大,但他四肢却仍僵木如故,知觉也未复,我知是真火尚浅,却知谷云樵巳可保性命了。自这日起,便一面练真火,一面替他驱除寒毒。到了第三天上午,他知觉才复,我真火却不过也才练到三四成,忽又记起妙化夫人之言,说唯有自身的纯阳真火,才能尽除寒毒,故而在他知觉一复,即传他歌诀,扶他打坐行功。就这般,合我两入之力,过了好些天,谷云樵四肢才能活动了,但也只能勉强行走。我们一商量,怕妙化夫人再来,应趁早离开此地为是。”
  多九公越说越快,陶氏兄妹皆听得入神,都没打岔,只听他又说道:“这几日中,我巳自觉功力大增,也查看了洞口无数次,自忖必能将封洞的冰雪扫除。我两人商量停当,我立即动手,先挖出一两丈,然后施展掌力,将封洞的冰雪震松。接连劈了三五十掌,果然听得地裂山崩般一阵大震,跟着也现出洞口来。我两人那敢怠慢,立即离了雪山。
  “后来,我们两人费了半年多时间,才将纯阳真火练成,谷云樵寒毒也才除尽。因祸得福,我们武功皆已大进。因是也念念不忘那部《上天梯》,试想我仅仅记住一首歌诀,已有此成就,若然习了那宝典中武功,那还了得!便想再到那古洞,去想法取回,但想到那妙化夫人的武功实在太以奇幻,我等武功虽巳大增,但仍休想与得了她,想起那日与她恶斗的情景,余悸尤存。
  “我忽然想到若能同时施展两种功夫,以掌力为宗迫她不能近身,防她施放冰蚕,同时以另一种武功作攻,才能操得胜算。但这一种武功,必也要能攻远才行,当即向谷云樵说了,他道:‘这还不容易么,不瞒你说,这半年来,我已运用这纯阳真力,配合我门中的神拳施为,竟有意想不到的威力,能发于无形,数丈外碗口大的树木,即已能当者立断。我将这神拳传你,不是就能制那妙化夫人,不怕她阻扰了么?’“我一听大喜,即刻从他传了神拳,果然那威力之大,甚是神妙威猛。”
  周洛这时才知道多九公的神拳,乃是由他祖师所授。只是奇怪并不能发于无形,威力也不如多九公所说之大。
  那九公又道:“我传了神拳,本来我们即要连袂前往的,不料谷云樵突然身感不适。我那时不知他所中寒毒治疗太迟,已深潜阴脉之中,再又发作,当下只好一人前往雪山。我携备了百丈长绳,以作深入山腹取那《上天梯》之用。哪知到了那古洞,妙化夫人并未遇到,但那山腹之中奇寒难当,下到四五十丈,我便以真火护体,亦不能支持,一连试了好几次,才绝望而回。待我重返括苍,方知谷云樵巳死在那寒毒重发之下。”
  周洛忽然大悟,心道:“是了,我祖师必是在寒毒发作之后,自知已无生理,这才匆匆传下神拳,自要大打折扣。”
  多九公叹道:“故人巳死,我也心灰意冷,这样过了有二十多年,忽然我得人指点了御抗奇寒之法,才知纯阳极刚,刚而易折,其理甚是浅明,我竟忽略了,是以入山深腹之中,真火立即被那奇寒抵消,而若阳刚配以阴柔,阴阳相济,中和融融,那时那奇寒才不能侵体。”
  陶丹凤喜道:“九公,难怪你武功高不可测了,原来巳得到了那部宝典。”
  不料九公叹道:“说来容易,你哪知行之维艰,我这点武功,不及《上天梯》宝典的什一,不然也不能称为宝典了,就我所知,那部《上天梯》不但我未能取得,那妙化夫人亦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亦是望洋兴叹。”
  陶丹凤好生失望,道:“九公,你不是说已有抗御奇寒之法了么?”
  九公道:“这抗御奇寒之法,却在你身上。”
  陶六如啊了一声,说:“我明白了,丹凤妹子纯阴极柔,却欠缺纯阳至刚之人,九公迄今寻不到一个合适的,故尔延迟至今。”
  九公道:“陶老弟所说不错,不料天下亿万人中,竟寻不到一个合用之人。”
  陶丹凤望了望她哥哥,奇道:“九公,眼下便有,你怎么舍近求远?”
  陶六如忽然喝道:“妹子知道什么,不可乱说!”
  陶丹凤忽有所悟,脸上一红,却见多九公陡地跃起身来,喝道:“臭小子,敢在我面前捣鬼!”呼地一掌,向周洛劈落。
  周洛身上寒毒巳除,知巳被多九公看出来了,见他突以重手法劈来,忙不迭一个翻滚,跃起身来。九公却巳掌势绵绵劈出,而且一掌猛似一掌,饶是周洛躲闪极快,亦连番被他扫中,早巳跌跌撞撞,几乎骨断筋折,眼看就要命丧在九公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