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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刃剑》第二十三章 孤虹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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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武湖是一片湖塘。三国时,东吴孙权假此训练水军,因而渐渐闻名,年深日久,往昔陈迹已湮没,经过后人的经营,栽柳植桑,种荷养菱,渐成为游赏胜地。
  陆地分成五个小洲,一水为隔,长桥相通,其中以鹦鹉洲最大,有人在上面开设了酒肆茶馆,也有人在湖畔设置了船肪,以供游湖之用,泛舟玩月,听鸡鸣寺中的晓钟经唱。别饶风趣,而湖中的鲜藕红菱和鱼虾,尤为肥腴可口,虽近中秋,玄武湖中还是红白相间,景色宜人。
  他们在各处转了一圈,始终没有见到日间那个女子,大家都有点意兴索然,齐碧霞撇着嘴道:“一定是那个女子见到人多,不肯露面,害我们白跑了一趟。”
  阮雄却笑道:“爽约的是她,可怪不得我们,她不来,我们可以好好玩一下,散散心也未尝不佳。”
  展毓民也道:“这倒说得是,金陵为六朝故都,景色闻名天下,我从没有好好玩赏一下,来到金陵将近三四个月,整天忙这忙那,今天趁机会游湖也好。”
  初更已过,二更将届,他们算那女子不会来了,干脆丢开心事,雇了几条大船,叫酒肆备了几昧时鲜酒菜,泛舟湖上。
  忽而、水面上传来一缕箫音,其声婉约,伴着夜风凄清,入耳酸楚,也系住了每一个人的心。
  倾听片刻后,阮雄道:“这洞箫吹奏得很好,不知哪一个,居然会有如此雅兴?”
  何月儿却一顿酒杯道:“是她,白天的那个女子。”
  方超人笑道:“月娘,你怎么知道的?”
  何月儿道:“这箫音幽咽,充满伤春离情,又隐含着人事依旧,知音何在的相思之愁,一定是她!”
  方超人不信道:“不对,刚才吹的是水调歌头,应该是明月何时有,把酒问青天的诗人豪情。”
  何月儿一叹道:“我是个女人,经历过多少欲将心事付瑶琴的寂寞岁月,所以我能够体会出那曲外之音!”
  阮雄一笑道:“月姨不愧为知音,但说是那个女子,小侄难以相信,曲中寄情,固非知音不能解,但那女子的年岁太轻,不可能有月姨的感慨心情。”
  何月儿幽怨地道:“我相信是她,白天我见她人虽美,眉宇间始终有一股幽怨之态,跟我早年的心情是相同的,那是一种孤标傲世,却又不甘寂寞的心情,这种心情与年龄无关,知者始能体会。”
  齐碧霞道:“是不是前去一探就知道了。”
  说着,连连催舟,叫人向萧音起处转去,渐渐逼近了。
  在残荷深处,荡着一叶小舟,果然是那女郎,穿了一身缟白的衣衫,伫立船头,手托竹箫,轻轻吹奏。
  小青与小白两个侍女,则并坐在船尾,手握木桨,出神地聆听着,两张圆脸上沾满了泪痕。
  大船拢近,船身擦着枯荷的声响惊动了她们,那女郎回过脸来看看他们。
  展毓民笑笑道:“原来姑娘躲在这儿品箫,倒叫我们好找,抱歉得很,打扰姑娘雅兴了。”
  女郎冷冷地道:“既知打扰,为什么不走开点呢?”
  齐碧霞见她态度如此傲慢,不禁又气起来了,叫道:“是你约我们来的,自己躲起来不见面,你是什么意思?”
  女郎冷哼一声道:“我叫你们少几个人来,你们偏把一批俗物都招了来,我自然懒得见你们。”
  齐碧霞更怒道:“别人是俗物,你自己有多雅?”
  女郎白了她一眼,冷笑道:“你这样一个大蠢物,我真想不透人家怎么会看上你的。”
  齐碧霞在船上跳了起来,厉声叫道:“你说什么?”
  女郎悠悠一叹道:“没什么,我跟你说不清,还是叫你的长辈出头吧,希望他不像你这么庸俗。”
  展毓民用手按住了齐碧霞,然后道;“姑娘有何指教?”
  女郎道:“我约你来是论剑的还是拼命的?”
  展毓民道:“我们素无仇隙,何必要拼命呢?”
  女郎笑道:“这还像话,似此清风明月,湖光水色,与高手论剑,是何等有情趣?我以为你懂得这些才约你上此地来,谁知你竟找了那么多人来捧场,将好好一件雅事,变成市井无赖的打斗逞狠,岂非太煞风景?”
  展毓民笑道:“城门口那伙人并非展某所约。”
  女郎道:“他们明明拿着你们四海镖局的请帖!”
  展毓民道:“不错,柬帖是敝局署名,但敝局上下没有一个人发过帖子,不知是谁恶作剧冒名而为。”
  女郎想想:“我相信你不会诓人,既然你也没有惊动别人的意思,我们改期别约吧!”
  齐碧霞道:“不行,师父跟你定的论剑之约,不妨改期,我却是找你拼命,因为你白天辱我太甚了!”
  女郎笑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你白天受了一场教训,难道还不够吗?算了吧,我不想再跟你动手。”
  齐碧霞叫道:“你不想我想,我不能白受侮辱。”
  女郎脸色一沉道:“你别不识好歹!”
  齐碧霞拔出剑来,厉声道:“我们到岸上去!”
  女郎淡淡地道:“你自己请便,我不想去。”
  齐碧霞叫道:“你不去,我就拖你过去。”
  那女郎笑道:“你不妨拖拖看,只要你能上我这条船,我就算你能干,不过话先说在前面,你掉下水去可别怨我。”
  齐碧霞怒叱一声,飞身往小船上纵去,那女郎根本不理她,船尾侍女小青将桨一摇,小船便荡出五六尺。
  齐碧霞身子脱了空,脚尖一点水面,居然又拔了起来,仍向小船扑去,小青横桨拦击,齐碧霞早有准备,举剑凌空横扫,擦的一声,木桨断为两截,身子飘落向船缘,冷不防小白斜桨一敲,正好敲在她的膝盖上。
  只差那么一点,她的脚就踩上了船,扑通一声,跌进水里,水花四溅,女郎哈哈大笑起来。
  齐碧霞坠水即沉,阮雄忙道:“不好,二师姐不会水,我得赶快下去把她救上来。”
  齐苍霖奇道:“你们这个夏天不是天天都在跟何女侠学习水性,准备将来走水路的镖吗,怎么她还没学成?”
  阮雄道:“水上功夫哪有这么快就学成?何况江边的杂人又多,她不好意思练习,根本就没学几天。”
  那女郎道:“那你就快去救她上去吧,早知道她不会水,我就不跟她开这个玩笑了。”
  阮雄怒道:“你这叫开玩笑?她是你们打下去的,照理应请你们下去救她上来才对。”
  女郎道:“我们都不会水。”
  展毓民正觉得阮雄太啰嗦,不急着下去救人,却在说废话,而且更没道理叫人家下去救。
  何月儿已叫道:“小霞,她们都不会水,你等着,阮雄来救你了。”
  女郎奇道:“她在水底下,听得见你的话吗?”
  话才说完,小船忽地一翻,半侧进入水中,两个小女孩翻落水,女郎却身形微动,站在翘起的船边上。
  齐碧霞探出头来冷笑道:“你也该尝尝落水的滋味。”
  那女郎脸色一变,撤出腰间的剑道:“快把我那两个侍女救起来,淹死了她们,我可要你们好看。”
  齐碧霞道:“淹死是不会的,但她们太可恶了,我非要她们喝个饱再说,而且你也该下来尝尝。”
  女郎沉下脸色道:“我在岸上等你们,记住,我那两个侍女一个也不能死,否则我就杀死你抵命!”
  语毕将身一飘,轻落湖面居然踏波而行,有时借用水面的荷叶着力,飘飘然向岸边而去。
  众人俱为她的绝顶轻功震住了,登萍渡水并非不可能,却要数十年的苦练,才能身轻如叶,提着一口气急行。
  她却将浩瀚湖水,当作阳关大道,轻飘飘地不着力,步伐从容地走了过去,这份功力,真不知是怎样练的。
  齐碧霞还在发呆,展毓民道:“碧霞,快把人救起来。”
  两个小婢在水中手舞足蹈,看情形已喝了不少水。
  齐碧霞赌气道:“我偏不救,淹死她们,瞧她敢拿我抵命!”
  何月儿笑道:“别胡闹了,你的气也出了,那两个小鬼的苦也吃够了,把她们捞上来,再去找那女子比剑吧!”
  齐碧霞这才恨恨地抓着她们的后领,抛上大船,两个小婢已不能动了,翻着白眼直吐气。
  齐碧霞不上船,将她们的小船翻了过来,湿淋淋的坐在船尾,捞住一根单桨,向岸上拢去。
  大船也向岸上靠去,齐苍霖道:“碧霞你还不上来?”
  齐碧霞道;“上船也没有衣服换,我就这样算了,那女子欺负我,说我上不了她的船,我占了她的船给她看看!”
  齐苍霖知道她生性刚烈,吃了那样大的亏,自然不肯罢休,想想也就算了。
  何月儿则替两个小婢施行急救手法,使她们吐出腹中的残水,一面笑道:“那个女子轻功剑法都很精,想不到也有不能的地方。”
  展毓民轻叹道:“人岂有全能的?可是这一池水也没有难住她,回头动起手来,我可实在没有把握胜得了她。”
  阮雄不禁有点诧然道:“师父,您的大罗剑已臻化境,再加上几十年的修为,难道会不如她?”
  展毓民笑道:“我也没有说这种话呀!”
  阮雄怔然道:“您刚才不是说没有把握胜过她吗?”
  方超人微笑道:“雄侄,你们年轻人心中只有胜负两种结果,剑道却不会如此简单,你师父只说不一定能胜她,可没有说会败给她。剑术的境界有二:一是稳,稳当如山岳不动,像你师父那种修为,凭一稳字可立于不败之境;另一种境界是灵,灵当如流云过峡,轻不着迹,就像那女子差不多,也可以立于不败之境,到了高手过招,只有个高低之分,却说不上什么胜败。”
  阮雄道:“这我就不懂了,没有胜负,何见高低呢?”
  方超人道:“高下只在本身方寸之间,不足为外人道,稳者如石,灵者如风,风与石如何论高低呢?”
  展毓民笑道:“这样说他更不懂了,我打个浅近点的比喻吧,稳者如山,灵者如水,波涛汹涌,一山可阻,此静制动也;溪流潺潺,穿山越谷而泻,此动胜于静也,可是江流千里,青山依旧,谁也没有征服谁。”
  阮雄想了一下道:“我懂是懂了,但今日之战,总不能来个不了了之,必须得分个高低强弱呀!”
  方超人笑道:“移石填海,是以静制动,激流穿石,是以动制静,这胜负之分,要看匠心之运用了。”
  阮雄道:“师父,回头让弟子跟她斗一阵好吗?”
  展毓民道:“当然可以,事实上我今天也不想出手,因为年龄修为相差悬殊,我并不把她当作对手;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用本门的大罗剑法,你可立于不败之境,要想胜过对方,还是你方二叔教给你的快剑较为可靠。”
  方超人笑道:“展兄又在说笑话了,兄弟的剑法也是走轻灵的路子,运用得好,固然可以胜敌,运用失当,就得落败,展兄怎么不告诉他第二个可能呢?”
  阮雄笑笑道:“弟子已经有数了,先稳求不败,再灵以求胜,师父是否对弟子作这种指示呢?”
  展毓展道:“我只告诉你要求胜就该作落败的打算。”
  阮雄又沉思片刻道:“弟子完全明白了,此战不能把胜负看得太重,胜固可喜,只要能保住性命,今日之败,未尝不是明日之胜的基础。”
  展毓民大笑道:“小子一点就透,总算不辜负我一番教导了。”
  阮雄怀了满腔的雄心,不等船靠岸,就点身飞向岸上,那女子怀中抱剑,选了一块空旷的地方,婷婷俏立,根本无视于阮雄的到来。
  阮雄一亮剑道:“姑娘请了。”
  那女于淡淡地道:“你要干什么?”
  阮雄道:“阮某想请教一下妙技!”
  女于哂然一笑道:“我等的是你的师父。
  阮雄毫不动声色地道:“姑娘是否认为阮某不堪言战?”
  女子傲然道:“我认为你应该有自知之明。”
  阮雄哈哈一笑道:“姑娘的技艺固足佩服,但是眼光未免浅近了一点,安知阮某一定不如姑娘呢?”
  女子笑笑道:“齐碧霞还是你的师姐,瞧她那副狼狈的样子就够了,你还是让老一辈的来出头吧!”
  阮雄笑道:“敝师姐不算狼狈,狼狈的该是姑娘,两位贵下躺在大船上一动都不动,姑娘原说不让敝师姐登船的,可是姑娘的船已经在敝师姐的掌握中了。”
  女子怒道:“谁想到她会用这种手段呢?”
  阮雄笑笑道:“姑娘在说大话的时候,应该知道阴沟里翻船的可能,何况这玄武湖还不能算阴沟。”
  齐碧霞恰在此时将小船拢岸,带着一身水跳上了岸,傲然笑道:“对呀,你连一条船都保不住,凭什么向我师父挑战呢?至少刚才就丢了一次人。”
  女子将剑一抡道:“现在到了岸上我可不怕你再弄手段了。你上来,打了小的,再找老的算账。”
  阮雄道:“敝师姐胜了你一场,该轮到我了,乾坤门下精通百艺,陆上论剑,也不见得会输给你。”
  女子沉声道:“你真不怕丢人,我自然奉陪,你把那些捧场的人都叫来,要丢人就丢个大的。”
  阮雄笑道:“这可是姑娘自己说的,可不能怪我们虚张声势,仗着人多欺负你。”
  女子冷冷笑道:“人多又怎么样?哪怕你们金陵的武林道一起上,我也能以这支剑接下来。”
  阮雄笑道:“乾坤门下绝不做那种丢人的事,那些朋友只做见证,我们仍是一对一,在公平中求胜利。”
  女于冷笑道:“你别胜了一场就昏了头,我本来想给你们留点余地,才想了教训你们一番算了,可是齐碧霞利用一点水性,对我耍出这一手,我就不讲客气了,我要当着大家的面,将你们乾坤剑派跟四海镖局击个一败涂地。”
  阮雄哈哈大笑道:“原来姑娘也是假冒风雅,说什么论剑不与俗子同流,倒教我们自己惭愧了半天,伪君子不如真小人,现在我们倒觉得我们比你品流高尚一点。”
  女子气得满脸煞白,这时展毓民等人已舍舟登岸,金陵城中各处武林人物也都闻声而来,围成一圈。
  小青与小白可怜兮兮地走了过去,她们喝下去的水吐了出去,身体可受不了,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十分软弱。
  那女子安慰她们道:“小青、小白,别难过,回头我替你们出气,把这些家伙一个个全丢到水里去浸一浸。”
  阮雄笑道:“姑娘别想得太美了,我们下水无所谓,你若是下了水,还得要我们拉你上来呢!”
  那女子柳眉倒坚,厉声道:“姓阮的,我现在向你们乾坤剑派的每一个人挑战,凡是败在我手里的,我要你们自己跳下玄武湖去打个滚。”
  阮雄道:“假如你输了呢?”
  那女子道;“我自己跳下去,玄武湖就是我的葬身之处。”
  阮雄笑道:“那又何苦呢?我并不想逼你去死。”
  那女子劈面一剑刺来,阮雄动也不动。
  那女子抽回剑道:“你为什么不应战?”
  阮雄道:“我们既然互有现矩,就不是普通的打斗,按照规矩,你必须留下个姓名。”
  那女子道:“我不想留名,更不管什么规矩。”
  阮雄道:“那可不行,我们都是乾坤门下,本门虽属初创,却不是无名之辈,如果你不道上姓名,我们宁可认输,也不接受你的挑战,除非你的名字有见不得人的地方。”
  一旁的小青立刻叫道:“胡说!我们小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如果她要出头,江湖上轮不到你们乾坤剑派称尊。”
  阮雄笑笑道:“乾坤剑派并没有敢妄自尊大,以江湖无敌自居,但是也不屑与那些藏头缩尾的无名鼠辈一争。”
  那少女脸色一沉道:“好,你听着,我姓柳,名如昔,杨柳之柳,青青如昔的如昔二字,你记着。”
  阮雄道:“这是你的真名吗?”
  柳如昔怒道:“你管我是不是真名呢,反正从今以后,我就是用这个姓名,绝不会再更改了。”
  阮雄道:“好吧,反正你这名字也用不长久,因为今天你就要跳进玄武湖里去了,将来我会在湖畔替你立一块石碑,叫找你的人,知道在那儿打捞你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