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参加守灵的人当中,高梨继仁认识的只有平野洋一的母亲寡妇郁江。
郁江一个一个地向客人介绍高梨继仁。
“这位是在东京多多关照洋一的牙医。”
郁江不停地重复说着,所以他的来历大家都记住了,可高梨好像已经忘了从头开始介绍的那些人了。
留在高梨记忆中的是一位名叫安达理纱的女子高中的老师。“你真是个美女呀!”高梨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理纱。当理纱用雪国那特有的、又黑又亮的眼睛回视他时,他吃惊地心一痛。
可是,只有一件事让人不满意,那就是一个叫浅见的、从东京来的自由撰稿人紧挨着她坐着。
而且,浅见相当英俊这点也令人觉得无趣。穿的也不是什么名牌,只是廉价的衣服,可却与她非常地相配。这样浅见这个人也清晰地留在了高梨的记忆中。
“您是第一次来会津吗?”
浅见不认生,态度亲切地、主动和没有谈话对象的高梨搭话。
“不,我是第二次来了。”
“是嘛,那么您很熟悉会津啦。”
“根本不行,我连东西南北都搞不清。前一次,是与平野轮流开车来到会津的。但是那个时候还没有磐越车道,从郡山来的路和这完全不一样。这次从东京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非常吃惊。”
“啊,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以前我总觉得会津是个非常遥远的地方。可是,没想到来这儿这么方便,这样的话,不久这一带就会成为第二个轻井泽了。”
“是嘛。我在轻井泽还有栋别墅,如果照你的说法,也许趁早在这买块地是个明智之举。”
“啊,真羡慕您啊。真是有钱的有钱,没钱的则在受累。”
浅见指的是自己作为自由撰稿人,来会津采访,因为一种奇特的缘分,碰上了平野父亲死于非命这件事。
浅见也是两天前才第一次来到会津的,也许是生性开朗、脸皮又厚的原因,他一副和大家相当熟悉的样子,连来了解参加守灵的客人的情况的警察,他都和他们开玩笑。
但是,警察好像很烦似的没有理会他,可浅见似乎不是会因那种事而气馁的男人。
“高梨是因为这次平野洋一的事而来这儿的吗?”浅见一副很可怜的神情问道。
“是的,是那样的。平野父亲的守灵和葬礼参加倒是参加,可那倒像是结果一样,我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确认平野的情况。而且,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我是没空请假来这种地方的。”
高梨终于说出了真心话,慌慌张张地朝四周看看。可是,也许是浅见反应迟钝吧,好像没有注意到他说走了嘴,称会津为“这种地方”。
“那么,警察已经问过您各种问题了吧。”
“当然。平野离家后,至今下落不明,觉得着实有些不对劲。警方好像在怀疑他,我注意到了一些情况。”
“哦?是什么事?”
高梨有点犹豫,不知该不该说。可是反正是警方泄漏的,他还是决定说出来。
虽这么说,最好还是不要被别人听见,他说了声:“我们到那边去吧。”就把浅见带到了客厅边上、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实际上,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平野那天好像租了辆车。”
“租车?”
“是的,我把他送到三鹰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所以我想他肯定是坐电车去的,可今天租车公司向我们询问来了,说什么原本租用昨天一整天后归还的,至今没有还,也没和他们联系,问是怎么回事?他的驾照在东京住的地方,所以……”
“的确如此……可是开车回会津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吧。”
“可要是那样的话,他可以跟我说一声呀。”
“也许是中途改变主意的吧。”
“嗯。”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高梨重新打量着对方。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原因,他好像总在为洋一辩护似的。
“是啊,怎么回去都没关系,可是开车回会津,到现在还没到,会不会出什么事故或者……”
“或者逃跑了,是吗?”
“嗬!”高梨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
“了解得很清楚嘛,不愧是自由撰稿人呀。”
“不,那些只是我个人的猜测哟。”
“是嘛,那对不起。”
高梨点了点头,稍稍表示一下敬意。
“实际上,今天中午,警察到我东京的家中问了很多,问我有没有什么线索,他们还进了平野的房间,搜查了他的桌子、书柜什么的,好像是怀疑什么。这么一想,我倒想起一些事来。他前些日子说了一些值得留意的事。”
“是什么?他说了什么?”
“说了些暗示自杀的话,什么活着真没意思之类的。当然,那个时候我以为他在开玩笑,发生这件事后一想,也许他是认真的。”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是不是对目前在高梨您那的生活感到不满。”
浅见人看起来不错,却感觉非常敏锐地、一针见血地直说到痛处。高梨觉得对他不能掉以轻心。
“哈哈哈,你说的太尖刻了吧。我们给他相当好的待遇呢,可是……”
“啊,不,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浅见慌忙道歉。这么看来,他并不是敏锐,也许只不过是个考虑不周、头脑简单的家伙。
“可是,洋一的下落……”浅见很担心似地说道,“我想大概在会津盆地或者周围的什么地方可以发现他的尸体吧,对警方也那么说的……”
“什么?”
高梨大吃一惊。
“那么说,平野已经死了?”
“是的,我想应该没错。”
浅见冷静地断言道。
“这个男的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高梨糊涂了。
据浅见分析,如果平野洋一是自杀的话,他难以抑制思乡之情,应该会回到会津盆地。
真是相当敏锐的观察。
“但是警方不相信我说的。不过,听您这么一说,我更加肯定我的推断了。”
“虽说那样,即使假设像你说的在会津盆地的话,那也是一个相当大的范围啊。”
“不,也许会有什么线索。”
“是吗?”
“是的,应该会有什么的,必须设法寻找线索。不尽快找到尸体的话,一旦腐烂,那么死亡时间的推定一一也就是说无法找到罪犯不在现场的证据了。”
“的确是……”
高梨也表示赞同。
“那么说……”高梨说道,“我不知道这件事算不算线索。以前和平野一起开车兜风的时候,是从121国道一日光街道回来的,他说喜欢从东京经这条道回家。途中有水坝湖,那附近有几条隧道,一穿过隧道,就终于回到了会津。那一瞬间,他感动得眼泪都会涌上来。”
“是嘛,这个情况太重要了。”
浅见不由得眼眶湿润了,看样子是个非常容易投入感情的人。
“那么,也许应该在那附近找找看。”
浅见望着远方说道。
“他好像真的打算寻找,看这情形,不是开玩笑,这个男的也许会在警方之前发现平野洋一的尸体。”高梨心中暗自想道。
2
高梨没打算守一整夜的灵,洋一的母亲郁江也知道,就对他说:“请您先回去休息吧。”
这个时候,旅馆、饭店都很难找到,想到这,郁江拜托正好巧遇的万华楼的大滝老爷子给高梨在万华楼开间房。
“高梨先生,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郁江在和客人寒喧的空闲,每次碰到高梨,都要唠唠叨叨地反复道歉。也许是操心的缘故吧,脸色憔悴得让人担心她自己快要死了,可她是不能不操心的性格吧。
“不,那没什么,我还是担心洋一的下落。”
高梨倒是焦急地说着既不算安慰、也不算鼓励的话。
“关于洋一的下落,你难道没有想起什么事情吗?”
“不,什么也没有……警察也问过了,可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警察也去过我们那儿,搜查了洋一的房间,你那也搜过了吗?”
“是的,洋一的房间,在那个孩子去东京后,我们就没有动过,一直还是照原样留着。警察去查查有没有什么线索,可是什么都……”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也想去找找。”
“啊,请吧。”
高梨在郁江的带领下,来到洋一的房间。听说上次回来的时候,洋一在这间屋子睡过。
长期没人住的房间,像把寒冷关在了屋里似的,让人觉得脊梁骨冷嗖嗖的。
虽说洋一的行李都是些小玩意,大概他是属于不太看书了的一类人吧,像书籍、杂志之类的东西一件都没有,更不要想会有洋一自己写的什么东西。
郁江离开朝客厅方向走去后,桌子抽屉的里面甚至是壁橱里,高梨都搜寻了个遍,可结果是一无所获。
搜完后,高梨一直守灵到凌晨零点,然后才和大滝老爷子一起离开平野家,前往万华楼。坐在车上,向大滝老爷子一打听,才知道万华楼是会津最大的饭馆。从鹤之城稍向北去点,就是会津若松市的市中心。
一进门,宽敞的前院的前方,有一栋木制的舒适的两层纯日式建筑物。停车廊、大门都非常大气。听说楼像鹤翼一样左右伸展,似乎要把中院包围住似的。进入大门的正面镶着玻璃,能看见有假山和水池的宏伟的中院。
因为是深夜,现在所有的房间、走廊都几乎关了灯,但是每个房间都住进客人,宴会也达到高xdx潮的话,一定是很热闹吧。
“这么漂亮的饭馆要是在东京的话,真是不得了。”
高梨立刻在脑中计算出它的资产价值。
“哈哈哈,也许在东京是那样,可是在会津没什么了不起的。”
大滝老爷子满不在乎地笑道。外表给人一种最普通的农家老头的感觉,看上去也不像是那么有钱的富豪,可就是这种人才是真正的有钱人,高梨多少对大滝老爷子有些敬畏之意。在对着院子的茶室一样的小房间里,铺着被褥,也有暖气,非常暖和。
“那么,今天太晚了,就请休息吧。”
老人说着就出去了。因为不是旅馆,无法洗澡,所以不能说是太高级。
一钻进被窝,高梨就设想种种平野洋一的尸体可能出现的地方,121国道一日光街道沿线的风景断断续续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高梨还是决定必须向警方建议,沿着那条道路搜寻。像浅见那个家伙说的那样,不早点发现的话,也许就无法确定死亡时间了。
一闭上眼睛,忧郁的平野、无忧无虑的浅见、最后是像花一样的安达理纱不断地在高梨的眼中浮现,又消失。
3
浅见开车送理纱和她的父母回家。理纱坐在副驾驶座上,武春和伟志子坐在车后面的座椅上。“麻烦您了。”伟志子一边说着,一边相当快乐地享受着瞬间的兜风。
武春和伟志子不停地劝浅见留下来住一晚,理纱倒是没那么说,只是想请浅见进屋喝杯茶,可是浅见坚决推辞说:“太晚了,我要回饭店了。”
浅见说的饭店是名叫若松鹤屋的饭店,就在会津女子高中正门附近,是间所谓的商务饭店。漆黑的外墙,乍一看给人一种大方脱俗的感觉,实际上刚刚建成的时候,曾是这条街议论的话题。可是,现在会津若松也在渐渐走向现代化,若松鹤屋饭店的黑色外观徒然沦为一道陈旧、阴郁的风景。
“车站附近有一个叫华盛顿饭店的新饭店。”
理纱这么一说,浅见好像很为难似地挠挠脑袋。
“是的,我知道有家新饭店,可是考虑到各种情况……”
“啊,是那样的哟。对不起。”
理纱察觉后,赶快道歉。她忘记了这要根据个人的经济情况。
“安达老师什么时候开始放春假?”
快要到家的时候,浅见突然问道。
“讨厌啦,叫我什么老师。”
理纱不好意思地说道。
“可是,老师就是老师嘛。”
“请别这么喊我。春假从明天开始,今天是结业式。要不然的话,今天这么晚睡,早上会起不来的。”
“那真是太好了。那么,明天我能请您给我当个向导吗?”
“好的,去哪?”
“去处今晚我研究地图后再决定。总之,明天早晨10点左右我来接您,拜托了。”
浅见停下车,脚踩着刹车,低着头。
武春目送着浅见的车走远后,担忧地问道:“可以吗?”
“你说可以吗,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和那个人去什么地方。”
“去什么地方?……太荒唐了,我们不会去很远的。”
理纱不由得脸一红。
“是啊,孩子他爸,别对这么大的姑娘说那么荒唐的话。”
连伟志子都连喊荒唐,武春好像很没趣似的嘟嘟嚷嚷地说道:“可是……”
理纱没有管父母亲,径直走进家中,非常害怕自己兴奋的心情被父亲看出来。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早晨气温也高了许多。浅见比约定的时间稍微提前了点到,伟志子问道:“要准备便当吗?”理纱没理会妈妈,逃似地跑出了家门。
“我爸妈已经落伍了,真受不了。”
理纱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说起了爸妈的坏话。
“是嘛,你爸妈不是很好吗?我妈岂止是落伍,简直是上个世纪的遗物。”
“可以吗?你说那种话。”
“哈哈哈,当然,因为在这儿,我才说的。”
浅见像个调皮的孩子似地笑道。理纱心中暗想:“真是很强的恋母情结……”
“那么,今天带你去哪呢?”
“121国道。”
“什么?日光街道吗?”
“是的,平野洋一的尸体应该在日光街道沿线的什么地方。”
“什么?”
理纱一直很快乐的兜风心情猛地一转,感觉噩梦就要继续下去了。
“那……你为什么那么认为呢?”
“昨晚从东京来的高梨说有可能是那样的。”
“什么?那个人了解情况吗?”
“不,当然,要加上‘大概’吧。可是,据我推测,那种可能性好像很大。所以,我想请你判断一下121国道沿线哪里最有可能是死亡现场。”
“即便你那么说……”
理纱悲哀地说道。
可是,瞬间脑海中闪过什么。
“是的,也许是若乡湖。”
“若乡湖?这么说,大概是大川水坝的湖吧。”
“是的,是那样的。”
“OK,那么我们就去那儿吧。”
“什么?你不问问理由吗?”
“啊,是的,我暂且先听听吧。”
话说得很勉强,但是也许他就信任自己到这种程度,理纱觉得自己渐渐习惯了浅见异常的感觉。
“若乡湖对洋一来说,应该是个回忆的地方。”
“的确是那样,电就是说,听说是和绿川芳枝……”
“什么?浅见,这个你也听说了吗?”
“你说听说了,是指什么?”
“我当然指的是和芳枝的回忆的地方呀。”
“不,这件事没听说。可是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可能了。第一,在这附近就有大内宿,而且那不是很有说服力的想法吗?”
确实是那样。理纱脑海中闪现出若乡湖也不外乎是因为“大内宿”这个关键词。即使那样,拥有很多相关数据的自己想起这个暂且不说,对这一带根本不熟悉的浅见也知道,
不能不令人想知道他的脑子是何种构造。
在离会津若松市不到三十分钟的地方,大川就突然形成一个峡谷。不久,现代化的饭店群猛地在峡谷中出现。与东山温泉不相上下的是会津的欢乐乡、芦之牧温泉。
“啊,好漂亮的地方啊。”
浅见天真地说着,手打着方向盘,身子往前探着,好像要把头伸到前车窗外似的。在靠近溪流的陡峭的斜坡上,伫立着几栋白壁建筑物,肯定是副美丽的全景画,怎么也不像会有人来这寻找尸体。
幸好——也许可以这么说,车子立刻就进了隧道,浅见内心涌起的激动也突然被挡住了。穿过稍短的一两个隧道,然后穿过最长的第三个隧道,左首便是水坝湖畔了。汽车一路飞奔着,不一会儿就到了汤野上温泉的集居地。
“噢?湖水已经没了。”
浅见把车停在路边,说道。
“是的,虽说是湖畔,也只不过是细长的湖,不知道哪儿是湖畔。”
“真难办啊。”
浅见想了一会儿,说道:“那么,我们去问问大内宿的她吧。”
“好的。”
对于绿川芳枝来说,他们也许是不太受欢迎的客人,可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一路上有雪,没关系吧。”
浅见看着地图说道:“放心好了。会除雪的,而且这个时候雪量少。”
听说整个日本都是暖冬,连会津也不像过去那样下大雪。雪下到路上立刻就化了。
从汤野上往西,沿着溪流的坡道爬四公里左右就是大内宿了。现在属于福岛县南会津郡下乡町的大内地区,但是从江户初期到明治中期,会津西街道非常繁华的时候,大内宿是作为若松下来第三个宿驿镇而繁荣起来的。会津藩、米泽藩、新发困藩等谒见的队伍都要经过这儿。
大内宿附近是戊辰战争的激战地之一。遭遇官军火攻的时候,英明君主带领居民共同恳请,才设法挽救了下来。
明治十八年,建成了新日光街道(现在的121国道)后,大内宿完全被人们遗忘在了山中,渐渐萧条下来。但是,多亏了那样,到现在才能照原样保存下来。
那儿大约有四十户民居,都是四坡屋顶、茅草苫的大屋顶,整齐地排列在笔直的、宽阔的街道两边,简直就像电影的布景…样,真是不可思议。小饭铺的屋檐下,即使出现耸着肩膀的顶门棍也没什么可笑的。
“这儿真不错,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浅见在路中间边走边随便地大声说着。理纱觉得周围悠闲走着的游客都在互相使着眼色,侧眼朝这边看,于是和浅见拉开了些许距离。
绿川劳技嫁给了一个开“山本屋”土特产店的人。理纱想叫她“绿川”,可她现在姓山本。
浅见和理纱跨过清溪潺潺流过的路旁排水沟,钻过了土特产店的布帘,跟前出现了核桃、山菜、荞麦面、豆酱、竹日制品等许多朴素的土特产。
现在还是早春,游客似乎还没那么多。芳枝一个人在店里,接待一对老夫妇客人。
“欢迎……”芳枝正要说着,突然吃惊地“啊”了一声。
“怎么,到底还不是那个人吗?”
芳枝好像开玩笑似地说着,一边看着在门口等的浅见,一边用手捅理纱的侧腹。
“你误会了,可是……”
理纱否定道,可是脸已经变红了。
把客人送走后,芳枝热情地邀请道:“请进来吧。”
“嗯,因为有点急,所以……”
理纱拦住芳枝,小声地说出了平野洋一的名字。芳枝脸色立刻变得惨白,悄悄地往屋里窥视,婆婆正在屋里整理商品。
理纱装作挑选商品那样若无其事的样子,告诉芳枝他们的来意。
最后当问到“回忆的地方”时,芳枝一刹那像做梦似的,然后很快地说道。
“要是那个的话,我想应该是若乡湖上的那座桥吧。”
理纱打开地图。
“从小沼崎的小出町这个地方,有一条路通向若乡湖哟。”
芳枝窥视着地图,手指沿着121国道滑动,然后手指停在了“小出”这个地名上。应该在刚才穿过第三个隧道的地方。从那儿与121国道分离,有一条路通往水坝湖,在那路的前方有一座跨过湖中央附近的桥。
“你们可以把车停在桥旁……”
芳枝再没有说下去。
“谢谢。”
理纱把地图叠好。
“那儿……他……会在那儿吗?”
芳枝脸色苍白地问道。
“不知道,大概吧。”
“是啊,大概是那样吧。”
芳枝边咳嗽边频频点头。
4
浅见光彦往片冈刑警部长处打电话的时候,高梨继仁正好在拜访会津若松警署的刑事科。
前往东京高梨牙科医院的是片冈的手下,所以片冈与高梨是第一次见面。
“昨晚,我去平野家守灵了,想打听一下我察觉到的一些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高梨说话非常老成,不像年轻人,这种人很多都是被父母或祖父母娇惯长大的。
片冈本来东京话就不太懂,像这种郑重的语气更加不明白了。这么看来,还是那个叫浅见的男子不装腔作势的说话方式好一些。
“什么事?”
“关于平野洋一的下落。如果他自杀的话,我想这件事应该考虑考虑。”
“哦,你发现什么了?”
“实际上,大概在四年前的初夏,我受到平野的邀请,开车去他会津老家,顺便玩玩。那时,回来的时候,走的是12l国道,当开到什么水坝湖附近的时候,平野说‘去看看湖吧’,我们顺便就去了。我觉得也许那个地方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啊,确实如此……”
片冈不太高兴地回答道。浅见也好,这个高梨也好,东京人为什么对警察都这么熟不拘礼呢。
“那个,你说对平野来说有意义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意义呢?”
正问着的时候,电话铃响了。邻座的手下拿起了电话,立刻就把话筒递了过来,说道:
“部长,您的电话。”
“我是东京的自由撰稿人浅见。”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
“啊,是你啊。你还在会津吗?”
片冈挖苦似地说道,但是浅见没有管这些,依旧有些紧张地说:
“我现在在大川水坝的若乡湖,在湖上的桥旁,有一辆东京多摩号的租车,我想可能是平野借的那辆租车,所以先跟你们说一声。”
“什么?”
片冈受浅见的影响,也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沿着121国道,经过芦之牧温泉,穿过三个隧道,就看见写着“若乡湖西公园”的告示牌。从那左拐,附近就是下乡町小沼崎的小出町这一集居地。
会津西街道的路线变更的时候,要通过山里的大内宿,就要沿着大河,经过小沼崎。小出就是它的宿驿。那之后,横穿西侧山脉的隧道开通了,所以经过湖岸的道路几乎就同废道一样。
而且,昭和五十八年大川水坝建成,小沼崎的沼尾地区沉入水坝湖的湖底,小出的旁边、也就是大川西岸的国铁会津线也移到了对岸,这样小出就完全萧条了。
但为了建水坝,并将铁路移到对岸,必须再建一座横跨水坝湖(若乡湖)的桥,再加上在湖畔处又修建了一个若乡湖西公园,小出正重新成为一个旅游景点。
跨过若乡湖的大川湖桥是座两车道的长而美丽的桥。一过桥,对岸就是位于会津若松市最西南部的大户町大川字形桑园这么个集居地和会津铁路的“芦之牧温泉南”车站。从新绿的初夏,到红叶的晚秋,这一带都是极好的旅游地,但是在寒气还很重的这个季节,游客非常稀少,平日的交通量几乎为零。
堆积在水坝湖周围的山表的雪,雪堆处还有二三十英寸厚,可平地上的雪几乎都没有了,道路完全干了。即使偶尔下点小雪,这个时候的雪也会立即就融化的。
在桥旁的道路一侧,有一辆米色的赛欧车,它的前方有一辆白色的丰田花冠。当警车一靠近时,浅见和安达理纱从赛欧车中走了出来。
“好快呀。”
浅见向片冈走去,看着三辆相连的警车,高兴地说道。
“看你们出动这么多人,好像果然就是出事的那辆租车了。”
“是的,我们向东京的租车公司询问过了,没错,肯定就是平野借的那辆租车。”
片冈尽量让人觉得严肃地说道。
花冠车溅满了泥点,因雪融化而变软的草地把它左侧的轮子埋住了。
车牌号数字的前面是“多摩扣”,表示的是东京三多摩地区的车,是辆租车。
车门锁着,所以掌握开锁技术的鉴定科人员打开车门后,就立即采集指纹。
“从这儿来看的话,完全不知道人是不是掉下去了。”
听浅见这么一说,片冈走到桥上,朝下俯视湖面。
泛黑的污水不知道有多深,因雪融化,水位有所上升,即使从桥上看也能看得很清楚。
就算有尸体,大概也被冲到下游去了吧。
片冈用无线电话与警署联系了一下,要求派遣抢救队。
这是一次相当困难的搜救工作。如果尸体沉入水坝湖底的话,即使要潜水员下去,电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
可是,也不知道对罪犯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尸体发现得比预想的要快得多。
湖面上漂着五艘小艇,正在调查下游方向的湖岸。就在离桥约二百米的下游西岸处,发现尸体被挂在掉落在湖面上的枯树枝上,沉在水下约五十英寸的地方。
时间是下午4点22分。山涧的水坝湖已经很暗了,可以称得上是晚景。
尸体用小艇运送到若乡湖最下游的坝址,再从那打捞到堤坝上。
坝址附近的广场是“若乡湖西公园”,车的发现者——浅见和安达理纱正在那等着。警方要让平野洋一自幼相识的理纱确认一下死者的身份。
“那么,拜托了。”
片冈说完,理纱脸色苍白地回答道:“好的。”
好像是个相当坚强的女人。理纱甩掉想陪同前去的浅见的胳膊,向尸体走去,并完全确认了死者身份。
“投错,就是平野洋一。”
理纱到底还是颤抖着流下了眼泪,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道。浅见走过去,想抱住她的肩膀,理纱却一头扎进浅见的胸前,强忍着自己的抽泣。
法医很快来进行尸检了。因尸体沉在冬季冰冷的湖水中,所以要等到尸体解剖结果出来后,才能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很快,高梨继仁和平野郁江都乘警车到了。郁江在安达理纱的搀扶下,一步步走过去,一看见横卧在堤坝冰冷的水泥上的儿子,就精疲力竭地坐在了儿子的尸体旁。
也许是早有思想准备了,总之,令人觉得她的眼泪都已经哭干了。郁江呆呆地坐了很长时间,让人担心这样下去脑子会出问题的。她看着儿子惨白的脸,“哇”的一声,终于哭了出来,一旦开始哭,就是痛哭不止。
高梨继仁站在相当远的地方,看着尸体,浑身直哆嗦。
(还是医生呢,这么害怕。)片冈心中暗想。可转念一想,牙医岂止是和尸体,几乎是和人的生死没有任何关系的医生。
(尽管如此,赚钱、逃税难道不是和一般的医生一样吗?)
片冈不合时宜地、奇怪地气得不得了。
据高梨说,平野洋一穿的衣服和高梨最后见他时穿的是同一件衣服。但那时平野手里还有外套,那外套和平野的包一起放在车上的。
不管怎么样,平野洋一已经证实死亡,事态发展到了最糟糕的程度。
载有尸体和平野郁江的搬运车在前,长长的送殡行列在夕阳迟迟不落的溪谷中往山下开去。
回到警署,警方要再次向相关人员调查问话,同时要汇总调查数据。
从租车的计程器显示的行车距离中,扣除东京租车公司记录的、以前的行车距离,平野洋一应该是直接开到这个地方的。
不久,司法解剖结果出来了。据报告称,平野是在离开东京的当天深夜至第二天凌晨死亡的。
没有外伤,死因是“溺水而亡”。
从这些情况来看,自杀的可能性很大。可是因为从血液中检测出了安眠药的成分,所以又不排除他杀的可能。
最初的调查会议结束已经是上午8点多了。片冈一走出会议室,就看见混在采访媒体中的那个浅见。
原以为包括平野郁江,所有的相关人员都已经回去了,可似乎只有浅见还执拗地留在警署。
媒体记者紧紧缠住刑侦科长,一个接一个地都走了。可浅见却紧挨在片冈的旁边。
“怎么样?”
“啊,我们认为是自杀,可在血液中发现了安眠药的成分,所以也不排除他杀的可能。”
“那么想……”浅见吃惊地说道,“岂止是怀疑,难道不是肯定是他杀吗?”
“虽然你那么说,可是……”
片冈很疲劳,心情也很糟糕,如果浅见不是发现尸体的有功之臣的话,他肯定要劈头盖脸地大骂他一通。
“虽然服用了安眠药,可是这并不一定就是他杀呀。”
“那倒是,可是……”浅见对此表示赞同后,又接着说道:“可是,这种情况肯定是他杀。”与他柔弱的外表相反,这个人的性格倒是相当固执。
“你那么认为的根据是什么呢?”
“当然有,因为平野没有自杀的理由,而且我从一开始的感觉就是那样。”
“又是直觉吗?好了,那个暂且不说,也许会有自杀的动机、理由什么的吧。”
“我说不可能会有,这是他杀。因为是他杀,所以至少有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同乘那辆车,杀死平野之后,乘其他车走了。请追查那些人和车,如果不尽快着手的话,即使有目击证人,也会慢慢忘记的。”
“那些事,即使你这种外行不说,我们也知道干的。”
片冈原本想刺他一下,可浅见一副浑然没有察觉的样子,就像只是被蚊子叮了一下。
“指纹调查的结果是那辆车的方向盘上除了平野的指纹外,没有其他任何人的指纹。”
“那不是很可笑吗?当然应该会有租车公司工作人员的指纹吧。要是没有平野以外的指纹的话,我觉得这就是他杀的证据了。”
“即便你这么说,可也许平野喜欢干净,把方向盘擦了一下。”
“想去寻死的人,擦方向盘干什么呢?”
“你真烦人啊。”
片冈终于发怒了。
“总之,警方正在从自杀和他杀两个方面来进行调查,你就不要在这叽叽歪歪地吵个不停了。今晚还不回去吗?”
片冈断然地说道,把指向浅见的手指又朝大门的方向指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