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见光彦正坐在手提式电脑前打着瞌睡。须美子从门缝里探出脸来,招呼道:“孩子,大夫人喊你去!”
浅见光彦即便打着瞌睡,也能保持着背靠椅子怀抱手臂的姿势。可以说,这是他长年养成的特技,为的是在须美子或母亲开门窥探时能装作在工作的模样。
须美子敲了几次门,在门外还喊过,见他没有答应便推开了房门。看见浅见光彦回过头来一副询问有什么事情的表情,她露出颇感歉意却疑惑的目光。
“哎!你是在休息?”
“我像是在睡觉吗?你看看就明白了。”
“我喊了你几次,你都没有答应。”
“是吗?对不起了。我正在凝神思考,所以没有听到。真讨厌,我在工作时,你非要来打搅我吗?”
“对不起。是大夫人喊你。”
须美子好像挥动着御印似地强调是“大夫人”。这的确有着至高无上的力量。
“我母亲?有什么事?”
浅见光彦顿感不安。
又有什么事了?——他回想着自己近来的情况,确认目己不记得有什么事情值得母亲埋怨的,便放下心来。
“有客人要见你。”
“客人?又有啥要事找我商量?”
“今天好像不是商量事情的。”
希望浅见光彦永远没有姻缘的须美子微微笑着,一副对他人的不幸而幸灾乐祸的口吻,说道:“那位客人的脸色总觉得很灰暗。”
来客是一位浅见光彦从未见过的绅士,年龄约莫55岁。深蓝色的西服套装无疑是用英国的料子制成的。白衬衫、深上青底子白色水珠花纹的领带——虽然品位不高,却很有修养。斯文的表情和对着年轻的浅见光彦鞠躬的身影都可以说是“大夫人”、遗婿雪江所欣赏的类型。
正如须美子所说,看上去这位来客神色优郁。
母亲雪江参加了油画团体,还加入徘画(含有徘句风趣的写意淡彩画或水墨画)团体,无意中似乎对徘句也关注起来。那也许是因为对徘句诗人种田山头火的自由律徘句情有独钟的缘故吧,大量生产尽是一些音节极不规范的徘句,强行要次子浅见光彦欣赏,并逼着他表态“怎么样”。
这位绅士兴许也是与那些人交往的客人。——浅见光彦在心里悄悄地思付着。
——山久物产株式会社专务董事久永道春浅见光彦记得名片上这家公司的名字曾在哪里见到过。
“山久物产公司,社长自杀了吧……”
“是的,真是。”
久永道春原来优郁的脸显得更加阴沉。他歪斜着脸,点了点头。
浅见光彦在报纸上看到“社长自杀”的新闻之前,连这家公司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所以心想“山久物产公司”也许是一家不大的公司。但是,在如今杀人事件泛滥的日本社会里,这起事件充其量也就是一起自杀事件,却值得在报纸上刊登,这或许可以说,自杀者有着超过一定程度的声誉。
“久永君说,就是为了这件事,想来与你商量。”
雪江说道。
“与我商量?这位大哥是搞错了吧?”
浅见光彦出于礼貌将对方捧为“大哥”,但雪江却从心底里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抿嘴笑着连连摇头,说“我也是这么对他说,但久永君说非要对你讲啊!”
母亲连连摇头,言外之意,不知这位客人是怎么想的。
“我是瞒着警察来的,我不会给刑事局长添麻烦的。”
久永道春争辩道。
“就是说,警察宣布是自杀,但实际上暗中还在继续侦查吗?原因是因为有他杀嫌疑?”
“不!恰恰相反。”
“您说。恰恰相反,?”
“警察断定是自杀,怎么也不愿意听我们的话。”
“嗯……那么,社长……嗯……叫什么名字?”
“山桥,山桥启太郎。”
“久永君是想说,这位山桥君是被杀的吗?”
“正是如此。”
“杀害山桥君的人,你有线索吗?比如,有人与山桥君结下了仇?”
“哪里的话!社长是一位温厚笃实之人,我们自己的人不用说,别人都尊敬他,至少不会遭人怨恨。”
“那么,抢劫……我记得山桥君是死在自己家里吧!”
“他的工作室就设在离家不远的公寓里。嗯!就像是自己家里一样。”
“那么,有没有目击者?看见可疑的人进来,或听到声响……”“听说没有目击者。但是,房门和窗户都锁着,屋内好像也没有翻找过的痕迹。”
“嗯……”
浅见光彦暗暗感到吃惊,不住地打量着久永道春的脸——是自己,要不就是对方,两人中总有一位思路错位了。
——浅见光彦心想。
“对不起……我再确认一下,久永君想说山桥君是被杀的吗?”
“是的。”
“但是,刚才我听你说的话,好像是要我证实他是自杀的……”“嗯!趺醋苁悄茄本糜赖来毫偶绨颍桓笔Щ曷淦堑难印?
“光彦碍…”
雪江劝解似地说道。
“所以他才来找你商量,意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它当作被杀来处理呀!”
倘若不是母亲胆小,浅见光彦简直要把他赶出去。
“当作被杀来处理”,这话讲得多么巧妙。如此说来,简直就像是自己将要被杀似的。难道不是吗?
母亲雪江平时口齿伶俐,此刻却如此暖味,令人不知所云,这只能认为连母亲都感到非常困惑。
倘若如此,“难道不能向警察证明是被杀?”——一想到这里时,浅见光彦终于能够理解母亲的苦衷了。
作为刑事局长的母亲来说,肯定不可能做出干扰警察判断的事,但对客人也不能不留情面地予以拒绝,所以内心里无疑是打算由次子浅见光彦自己处理,她决不干涉,当然这也是以不给大哥浅见阳一郎添麻烦为前提条件的。
浅见光彦家世代为官,曾祖父享受明治维新政府高级官僚的待遇,祖父仍是内务的高级官僚。父亲一直当到大藏省的局长,快要当上次官时突然病逝。哥哥浅见阳一郎稳坐在警察厅刑事局长的位置上,是日本历史上最年轻的局长。然而只有他例外,毕业于三流大学,靠着哥哥浅见阳一郎出面才进人二流企业,但工作不到三个月,竟然频频跳糟,调了13个地方,最后通过某位作家向一家小杂志拉关系,才总算谋上“自由撰稿人”这一极不稳定的职业。
自由撰稿人类似于现场采访记者,虽说这份工作很有意思,但与付出的辛劳相比,稿酬低得简直令人不敢相信。但是,在这类似于侦探的工作中,他不知不觉地养成了一听说有事件发生便削尖脑袋往里钻的习惯,因为在日本全国到处奔走,所以收人的大半部分都消耗在滑翔机的贷款和汽油费里。因此,不要说结婚,他甚至至今还生活在母亲的叹息声边,成了家里的累赘。
但是,因为“侦探游戏”玩得得心应手,所以他不仅赶走了家里的颦蹙,而且还渐渐地得到了社会的承认。在这背后,自然也不能忘记某位作家出自神灵一般的好意,努力地广泛地介绍浅见光彦。总之,近来就连哥哥浅见阳一郎也对他刮目相看,有时甚至请他帮助侦破棠件。至今还不愿意改变对他的认识的,也许就是母亲雪江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