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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使我们谦虚》只有贝加尔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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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贝加尔湖,基本上就是这样的态度。7检点起来,对这个湖的印象可以归纳为两点。一点来自汉朝的苏武牧羊,老人家吞毡咽雪,事发地点就是凛冽的北海——贝加尔湖的小名。还有一点就是天气预报,我们所有的寒冷都来自那遥远的湖面,贝加尔湖简直就是整个中国的北部冰库。

好了,有了这些就足够了。带上方便面,让我们向贝加尔湖出发。

中国人出国都愿意带上几包方便面。我觉得主要是我们的方便面做得好,味道多样化。面条这种东西,很能抚慰中国人的胃。当我们在国外连续几天吃不到可口的中餐时,一旦想起旅行箱里还有几包方便面,心中就安然了很多。

从北京出发,乘坐俄航的飞机,只需两个多小时就到达伊尔库茨克。由于看书太少,在没有到达伊尔库茨克之前,我不知道贝加尔湖和伊尔库茨克的关系。

其实,贝加尔湖紧靠着伊尔库茨克。

但是,我们不能马上看到贝加尔湖。因为我们是从这里入境的,按照规则,我们还将从这里出境。前后两次经过伊尔库茨克,贝加尔湖的游览就被安排在返程途中。

贝加尔湖近在咫尺,可是却不能一睹芳颜,只有等待。不过,伊尔库茨克也是非常值得一看的城市。它保留着古老的俄罗斯风貌,让人恍惚闻到19世纪俄罗斯作家笔下的田园味道。导游很骄傲地告诉我们,伊尔库茨克已经建市三百多年了,是东西伯利亚第二大城市。我们听着无动于衷,因为我们有很多三千年历史的城市。伊尔库茨克的街道上有很多小木屋,都是以整棵的原木为构架,粗大的原木在转角处搭接,好像刚刚从森林里砍伐回来,还带着木纹的印记。院子也是原木围绕而成的,以木墙承重,木板屋顶,据说坚固保温。想想也是,即使漫天大雪,你躲在一个木头挖出的槽里,闻着松脂的清香,还会寒冷吗?有些木头是被截断的,因为那里要开窗户。每一扇木头窗户都挂着镂花的窗帘,好像有一个童话躲在后面窥视着你。由于年代久远,已经看不出木屋当年粉刷过的颜色,通通是原木在腐朽过程中的赭黑色。当地的导游很为这一点气馁,解释道:“我小的时候,看到过人们把自家的房屋都刷上油漆,每座木屋的颜色都是不一样的,可好看了。”

我们就说:“那现在为什么不再把它们刷上油漆呢?这样不但美观,也可以保护这些小木屋啊!”

年轻的女导游撇撇嘴说:“小木屋多难看啊,有什么保留的必要呢?为什么还要浪费油漆呢?我们很快就要把它们都拆掉了,盖新的水泥的房子。”

我们无语。

自从20世纪90年代苏联解体后,位于西伯利亚腹地的工业重镇伊尔库茨克一直未能从严重的经济衰退中摆脱出来。吃午饭的时候,在当地居住了四十多年的老板娘说,这里几十年来就没有多大的变化。

没有变化,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如果小木屋都变成了钢筋水泥的建筑,伊尔库茨克是更美丽了还是不美丽了呢?

正值7月,是伊尔库茨克最温暖的季节。听老板娘说,如果再早来几天,背阴处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呢!街道两旁的林木盛开着繁茂的白花,稠密得看不到枝条和树叶。我问导游:“这叫什么树、什么花?”

导游说:“不知道。”

我就为自己的爱打听害臊了。我一厢情愿地认为,你想了解一个地方,就应该认识那里的植物,每一种植物都有故乡。看到餐厅的老板娘爱说话,我就又向她探问这种开着无比稠密的白色花朵的树木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它的俄国名字是什么,可我知道它的中国名字。”老板娘说。

我只有退而求其次了,说:“中国名字也行,叫什么呢?”

“它叫酸丁子。春天开白花,秋天结出紫黑色的浆果,可以生吃,还可放在锅里蒸熟再吃,蒸着吃比生吃还要酸甜可口,面面的。蒸好的酸丁子还能做成酸丁子酱,能做馅饼的。”

一句“能做馅饼”,就让我明白了这位远在异国的中国老婆婆已经彻底融入了俄罗斯的风俗,馅饼不再是韭菜茴香馅的,爱吃果酱馅饼了。只是,闹了半天,我还是不知道这个酸丁子到底是棵什么树。

安加拉河河岸到处都是酸丁子树,花朵熙熙攘攘人山人海(把一朵花比作一个人的话),让你不断担心树干会不会不堪重负被压垮。好在酸丁子树像个好汉,树皮是黑色的,树枝遒健有力,很是坚忍不拔地挺立着。俄罗斯青年在树下喝酒唱歌,啤酒瓶子瘫倒一地,快乐到你觉得他们有点忘乎所以、游手好闲。同伴中有勤劳的同志,还掰着指头计算了一下今天是星期几(旅游在外的人对日期比较敏感,对星期几比较糊涂),待想起是星期天,才稍稍平息怨气。

第二天早上,我就要离开伊尔库茨克的时候,俄方导游拿着一本俄汉词典对我说:“你问的那种树,叫稠李。”

啊,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稠李啊!

在俄罗斯作家的笔下,那旷野中开着白花的稠李树下,发生过多少美丽的故事。稠李的芳香在暮春的时候,弥漫在木屋的炊烟之中,又激起多少令人哀伤的想象!

叶赛宁有一首诗,开门见山就叫《稠李树》。

稠李树

馥郁的稠李树,

和春天一起开放,

金灿灿的树枝,

像鬈发一样生长。

蜜甜的露珠,

顺着树皮向下淌,

留下辛香味的绿痕,

在银色中闪光。

缎子般的花穗,

在露的珍珠下璀璨,

像一对对明亮的耳环,

戴在美丽姑娘的耳上。

在残雪消融的地方,

在树根近旁的草上,

一条银色的小溪,

一路欢快地流淌。

稠李树伸开枝丫,

发散着迷人的芬芳,

金灿灿的绿痕,

映着太阳的光芒。

小溪扬起碎玉的浪花,

飞溅到稠李树的枝杈上,

并在峭壁上弹着琴弦,

为她深情地歌唱。

有了词典的帮忙,导游底气壮多了。她说,稠李的俄文发音是——черёмуха,在俄罗斯文化中是美丽和爱情的象征。

在明媚的春天,雪白的稠李花仰天怒放,一阵阵浓郁的芳香,沁人心脾。诗人们将它喻为蓬松的白云和雪白的妙不可言的树木。稠李树下是情人约会的地方,稠李所表达的爱情是一种绵绵的柔情。叶赛宁在《请吻我吧……》中写道:“在稠李充满柔情的沙沙声中,响起了一个甜蜜的声音:‘我是你的。’”没有稠李的爱是一种没有柔情和甜蜜的爱,因此当小伙子向姑娘表达爱意时,常常向心爱的姑娘投去一把稠李枝……

怪不得那么多年轻人挤在稠李树下,原来有如此的象征意义。虽然和爱情无关,但我也在稠李树下照了一张相,以表达对这种树木的喜爱。后面的行程里,在莫斯科,在圣彼得堡,在涅瓦河畔……只要我一看到这种盛开着白花的树(俄罗斯腹地由于气候温暖,稠李花已经快谢了,但芬芳更浓烈),就会不由自主地小声招呼一句“稠李树”……好像在向一个新认识的朋友问好。

重新回到伊尔库茨克,重头戏就是拜谒贝加尔湖。这一次,和我们同行的导游是个小伙子,名叫万尼亚。这名字很容易记住,因为有个著名的万尼亚舅舅活在话剧里。

从伊尔库茨克出发,沿着宽阔的柏油路前行了大约40公里,穿过丘陵,先到了湖畔的小木屋博物馆。

一个非常有趣的博物馆,据说是在安加拉河上修建水库的时候,把被淹没的库区的一些木屋搬迁到这里,以保存当地居民的原生态。比起伊尔库茨克城里的那些木屋,这里的木屋更精致、更高大,精彩得让人不相信是建造于几百年前。也许市街两旁的建筑不过是普通的民居,但这里的木屋是经过遴选的典型建筑,就像北京胡同的小四合院和达官贵人家的府第,均为古建筑,却不可同日而语。有一个木屋据说是一百年前的乡村学校,宽敞明亮,摆着整齐的课桌,足以让今天的希望小学羡慕不已。在老师的桌子上,有一个巨大的地球仪,手一抹,滴溜溜地转起来。对此我心存疑虑:当年俄罗斯乡下的孩子们就如此胸怀世界了吗?

从这里,可以看到宽广的安加拉河。导游说:“再往前走,你可以在安加拉河河口看到一块巨石,那是贝加尔湖抛下的绊脚石,企图阻碍女儿的脚步。”

怎么回事?

传说中,贝加尔湖是爸爸,安加拉河是他美丽的女儿。贝加尔湖兼容并蓄,有336条河流进来,却只有一条安加拉河流出去。安加拉河就是贝加尔湖唯一的孩子。女儿到了年龄就要出嫁,父亲为她选中的恋人,就是俄罗斯最大的河流——伏尔加河。但飞来的海鸥告诉安加拉河,有位名叫叶尼塞河的青年非常勤劳勇敢,安加拉河的爱慕之心油然而生,想追随叶尼塞河而去。贝加尔湖断然不许,安加拉河只好趁其父熟睡时悄然出走。贝加尔湖醒后痛苦不已,追之不及,便投下巨石,以挡住女儿的去路。可安加拉河已经远去,为了爱情,安加拉河嫁给了汹涌澎湃的叶尼塞河,向北向北,最终流入了北冰洋。

在故事中继续前行,我们看到了那块被称为“圣石”的巨石,没有想象中那样大,不过屹立在湖河分界处,中流击水、浪花飞溅也很壮观。

贝加尔湖几乎是在没有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出现。目之所及皆为蔚蓝,鸥鸟飞翔,水波不兴,湖岸线仿佛画框,将西伯利亚瑰丽的巨大蓝宝石——贝加尔湖镶嵌其中。

贝加尔湖是英文“Baykal”一词的音译,俄文称之为“baukaji”,源出蒙古语,是由“saii(富饶的)”加“kyji(湖泊)”转化而来,意为“富饶的湖泊”,因湖中盛产多种鱼类而得名。根据布里亚特人的传说,他们将贝加尔湖称为“贝加尔达拉伊”,意为“自然的海”。湖形狭长弯曲,宛如一轮明月镶嵌在西伯利亚南缘。南北长636公里,相当于从莫斯科到圣彼得堡之间的距离,平均宽48公里,最宽处79.4公里,面积达31500平方公里,最深处有1620米,贝加尔湖聚集着全球淡水湖总蓄水量的五分之一。

俄罗斯作家契诃夫曾写道:“贝加尔湖异常美丽,难怪西伯利亚人不称它为湖,而称之为海。湖水清澈透明,透过水面像透过空气一样,一切都历历在目。温柔碧绿的水色令人赏心悦目。岸上群山连绵,森林覆盖。”

贝加尔湖湖水如琼浆般澄澈,有记载说湖水透明度可达40.8米。湖中有植物600多种,水生动物1200多种,其中四分之三为特有种群。贝加尔湖虽是淡水湖,但湖里生活着许多地道的海洋生物,如海豹、海螺、龙虾等,据说湖中虾的种类就有255种。另外,还有两种完全是透明的贝尔鱼。贝加尔湖中有岛屿27个,最大的是奥利洪岛,面积约730平方公里。我们问轮船老大,到那座岛上要多久?他说,最少要20个小时。

贝加尔湖的大,由此可见一斑。

贝加尔湖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湖泊。湖底为沉积岩,第四纪初的造山运动形成了该湖周围的山脉,湖区地貌基本形成的时间迄今约2500万年。贝加尔湖下面存在着巨大的地热异常带,火山与地震频频发生。据统计,湖区每年约发生大小地震2000次。贝加尔湖还有许多未解之谜。例如,湖水一点不咸,也就是说它与海洋不相通,但却生活着地地道道的海洋生物。又如贝加尔湖里长有热带的生物,像贝加尔湖藓虫类动物,其近亲就生活在印度的湖泊里;贝加尔湖水蛭在我国南方淡水湖里才能见到;贝加尔湖蛤子只生存在巴尔干半岛的奥克里德湖。

有人说,贝加尔湖在地下和北冰洋相连。想想吧,多么奇妙,也许那些海洋生物是从地底下潜泳来的呢!

湖堤旁是一排排售卖烤鱼的摊子。那种鱼尺把长,鱼皮是淡黑色的,身材像鱼雷一样修长而浑圆,看得出善于遨游,而且非常结实。肉质粉红,类似三文鱼。各个摊子的售价都是统一的,为40卢布,合人民币十二三元。导游告诉我们,它的大名叫秋白鲑,是贝加尔湖的特产,肉质鲜嫩刺少,就着伏特加酒下咽,别有一番滋味。据说,因为湖水冰冷,一条秋白鲑要9年才能长到十几厘米长。为了保护鱼类资源,当地政府对捕鱼许可证的发放非常严格,此鱼严禁出口,只有到贝加尔湖才能品尝到这种美味。

我相信其言不虚,因为临走的时候,万尼亚单买了几条鲑鱼,说是留着回家再吃。看来就是在伊尔库茨克市里,这鱼也属珍品。

不过平心而论,虽然秋白鲑毫无腥气,但因为摊贩基本上不用任何调料,连盐都很吝啬(估计是为了保持原汁原味),这样除了鱼本身的味道之外,对喜欢咸香麻辣的中国人来说,就略显寡淡了。我在岸边照了一张大吃鲑鱼的照片,拿回家给人看,都说我像一个原始人。其实,很多人一边抡着酒瓶子一边吃鱼,模样比我饕餮多了。

我们上了一艘小游轮。游览贝加尔湖是自费项目,每人600卢布,约合人民币200元。游轮向贝加尔湖深处驶去,很快周边的景色就退向远方,只剩下碧蓝的湖水和天上变幻莫测的白云。

太大的湖和海就没有什么分别了,最大的分别也许是湖水更清澈,看着湖底的水草,会产生一种错觉。想起安徒生的童话《海的女儿》,说水面像最蓝最蓝的矢车菊花瓣,在这晶莹剔透的湖底,一定隐藏着另外一个世界。

万尼亚从船舷摘下一个水桶,把桶抛下,荡起绳子。小桶翻着筋斗翻进湖中,盛满水后被提起来。万尼亚举着滴滴答答落着水珠的小桶对大家说:“请,喝吧。”

我们说:“就这样喝?”

记得在莫斯科,导游再三告诫我们,俄罗斯的自来水是不能直接饮用的。在饭店买一瓶水,要合人民币近20元。我们基本上已经习惯了每天为自己的饮水支付款项,现如今一下子看到如此多的免费洁净水,受宠若惊,将信将疑。

万尼亚说,贝加尔湖中心的水是可以直接饮用的,非常洁净。在盛夏,水温也只有3摄氏度,冰镇的,矿泉水。

我们就一仰脖,咕咚咕咚喝下去,果真甘美如泉。

我和万尼亚站在船边看天上的流云。万尼亚说:“我很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我说:“您尽管说。如果我知道,一定告诉您。如果我不知道,这船上还有那么多人,我可以帮您问问大家。”

万尼亚是个30岁出头的小伙子,汉语说得不错,去过中国。他说:“我的问题是,为什么你们中国人对贝加尔湖情有独钟呢?”

我说:“你知道我们汉代的‘苏武牧羊’吗?”

他说:“知道。”说到这里,他手搭凉棚眺望天边,蓝色的眸子反射出天空的白云。他说:“每次来到贝加尔湖,就会想,当年你们的苏武在这里的哪个地方牧过羊呢?”

大地苍凉。是啊,他一个外国人在想,我这个中国人更要想了。

苏武牧羊的“北海”并非大海,而是我们脚下的这个贝加尔湖。汉代称之为“柏海”,元代称之为“菊海”,18世纪初的《异域录》称之为“柏海儿湖”,《大清一统志》称之为“白哈儿湖”,蒙古人称之为“达赖诺尔”,意为“圣海”。

贝加尔湖周边是无尽的山脉和丘陵,历史上这里曾是中国北方部族的主要活动地区。现在是盛夏时分,正是这里最好的季节,在船上还感到沁骨的寒意。一过了9月,严寒就奔驰而来。秋天,湖畔在0摄氏度左右,而周围山峰和盆地为零下40至零下30摄氏度,巨大气压差形成强大的风暴——贝加尔季风。到了冬天,更是锥心刺骨的寒冷。据当地人说,温度可达零下50摄氏度。如果你走到外面猛地呼吸一口冷空气,那你就对自己的呼吸系统的分布有了最形象的了解。你会知道腔子里所有的气管走向,每一个肺泡都变成冰珠子。贝加尔湖湖面就是一整块巨冰,把天地万物的每一丝暖气都吸入脏腑,几米深的积雪将所有的地方都覆盖成一片银白。

在这样艰苦恶劣的气候下,苏武待了19年,合两次抗日战争加上一次解放战争。戏文中唱道:

雪地又冰天,苦守十九年。

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

心存汉社稷,旄落犹未还,

历尽难中难,心如铁石坚。

夜坐塞上时听笳声入耳痛心酸。

转眼北风吹,群雁汉关飞。

白发娘,望儿归,红妆守空帷。

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

任海枯石烂,大节总不亏。

宁教匈奴惊心破胆共服汉德威。

苏武是公元前1世纪汉朝人,当时中原地区的汉朝和西北的匈奴关系时好时坏。公元前100年,匈奴政权新单于即位,汉朝皇帝为了表示友好,派遣苏武率领一百多人,带了许多财物,出使匈奴。不料,就在苏武完成了出使任务,准备返回自己的国家时,匈奴上层发生了内乱,苏武一行受到牵连,被扣留下来,要求他们背叛汉朝,臣服单于。最初,单于派人向苏武游说,许以丰厚的俸禄和高官,苏武严词拒绝了。匈奴见劝说没有用,就决定用酷刑。正值严冬,下着鹅毛大雪。单于命人把苏武关入一个露天的大地窖,断绝食物和水,指望着可以改变苏武的信念。时间一天天过去,苏武在地窖里受尽了折磨。渴了,他就吃一把雪,饿了,就嚼身上穿的羊皮袄。受尽刑罚、濒临死亡的苏武仍然没有丝毫屈服的表示,单于只好把苏武放出来。单于看到软硬兼施对苏武都没有起作用,又不想让他返回中原,就把苏武流放到西伯利亚一带。单于对苏武说:“既然你不投降,那我就让你去放羊,什么时候公羊生了羊羔,我就让你回到中原去。”

苏武被流放到了人迹罕至的贝加尔湖边,唯一与苏武做伴的,是那根代表汉朝的使节棒和一小群羊。苏武每天拿着这根使节棒放羊,心想总有一天能够拿着使节棒回到自己的国家。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使节棒上面的毛都掉光了,苏武的头发和胡须也都变白了。19年后,当初下命令囚禁他的匈奴单于已然老死,新单于执行与汉朝和好的政策,汉朝皇帝立即派使臣把苏武接了回来。苏武受到热烈欢迎,从政府官员到平民百姓,都向这位富有民族气节的英雄表达敬意。苏武回国后,一直保持着吃羊肉棒骨喝羊肉汤的饮食习惯,不知道是不是这种食谱的好处,受尽苦难的苏武居然活到了80多岁。要知道,这在人生七十古来稀的时代,可是个惊人的寿数呢!

万尼亚说:“苏武牧羊就在此地,可那个时候这里还不是你们国家的啊。”

我说:“那时这里是匈奴的地盘,匈奴后来也成了中国的一部分啊。”

万尼亚说:“好吧。就算是这样吧,但现在贝加尔湖是我们的。”

我无言。

是的,现在,贝加尔湖不是中国的。这也是千真万确的,我们只有尊重国境线。

想起一件往事。有一次,在北京会见蒙古国作家团。友好气氛中,作家团的团长说,我们代表蒙古国作家,送给你们一件礼物,是一张画在皮革上面的画。说着,就展开了一幅尺把长的皮画,上面绘着一位身穿蒙古服装的英武汉子,面如重枣,稀疏的胡须被归拢成几绺垂在下颌上。

蒙古作家团团长说:“这就是我们民族伟大的英雄和开国元勋……”中国作家很尊敬地走过去瞻仰。团长说:“……他就是成吉思汗。”

当时就想起了鲁迅先生那段著名的论述——到底是他们的汗还是我们的汗呢?

当然先是他们的汗了。

扯远了,还是回到贝加尔湖吧。

贝加尔湖是美丽的,也是珍贵的。凡是美丽而珍贵的东西,都应该珍惜。在俄罗斯,作家是保护贝加尔湖的重要力量,其中最突出的是著名作家拉斯普京。

当年我读文艺学研究生的时候,就很喜欢拉斯普京的作品,喜欢那种对人生绝境的从容不迫的描述,并在这种描述中彰显出人性的顽强和坚忍。

瓦连京·格里戈里耶维奇·拉斯普京(1937—)是俄罗斯当代著名作家。他的小说以浓郁的西伯利亚乡土气息和对人与传统主题的深刻挖掘而著称于文坛。比如他的《告别马焦拉》,就是很有代表性的作品。在参观小木屋博物馆的时候,我就在想,这里面有没有一座木屋是来自马焦拉呢?

小说写的是安加拉河上的一座小岛——马焦拉即将因一座大型电站的建设而被淹没,由此引发出人们搬迁时的种种情感冲突。有一位俄罗斯老大妈叫达丽娅,古老的木屋就要被水淹没了,达丽娅拎着小桶,艰难地粉刷着自己的小木屋。年轻人大惑不解,觉得何必要徒劳无益地粉刷房屋呢?它们就要消失于波涛中,粉刷还有什么意义呢?殊不知在对故土怀有深情厚谊的人心中,每一幢小木屋都是有灵魂的。维系村民与马焦拉联系的是那种似乎说不清、道不明的,但又深深熔铸于人们血肉之中的传统,一种有价值的精神和道德的脐带。“马焦拉”不仅仅是一座小岛,而且是小说中村民们得以劳作、生息,有着种种无法割断的精神文化联系的母亲大地,而且也是俄罗斯民族传统根基的象征,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作者并不是写简单的“乡土恋情”,而是深刻地揭示了历史、传统和民族意识对于当代人的意义,并提醒处在高科技时代的人们要“注意人类生存的根基”,要“珍惜地搬迁”。

拉斯普京也以此表达了深深的忧虑。在历史蜕变中,很多民族传统中有价值的东西被冷落、遗弃,乃至无情斩断……《告别马焦拉》,是一首悠长的挽歌,合着贝加尔湖的波浪,在水中激起不息的涟漪。

拉斯普京直言不讳的批评,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和肉中刺。黑暗势力对拉斯普京的仇恨,居然演变成了血腥的暴力。1980年寒冷的冬天,拉斯普京遭到了惨无人道的暗算,就在位于伊尔库茨克的公寓外面,他被五个人用凶器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当人们发现拉斯普京的时候,以为他已经死了。经抢救,拉斯普京终于活了过来,眼睛几乎失明了一年,脸部做了多次整容手术。

在伊尔库茨克城里漫步的时候,我常常不由自主地想,哪一栋房屋是拉斯普京的喋血之地呢?一个作家,为了捍卫自己的感情和理念,居然要付出这样深重的代价,在意外也在意中。我在北师大读书时,导师曾说过一句话:“作家其实是一个充满了危险的职业,因为你要说真话。你选择了这一行,就要决定做一个勇士。”

拉斯普京是一个勇士。伤愈之后,他依然毫不退缩地投入保护贝加尔湖的事业中。他对人说,总有一种“做得太少,为时太晚”的感觉。记者曾问过他:“你是否觉得这种原始的西伯利亚古老民族的传统应当受到保护?”

拉斯普京点点头,说:“要是我们过去多注意一点他们的传统,今天的贝加尔湖就不会遇到这么多的麻烦。”说到这里,他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说,“所以,我们要注意优先保护当地的传统,包括思想传统、文化传统、民族传统,因为没有这些传统,人类将无法保护其生存环境。”

贝加尔湖的保护得到了越来越多的重视,但拉斯普京认为,有些保护贝加尔湖的决议仍然是模棱两可、治标不治本的,主管部门可以随意解释或是延误执行有关的决定,或者对存在的问题采取文过饰非的态度。拉斯普京说:“当大家反复看到这种口头上热爱自然,而行动上破坏自然的口是心非的现象时,便会滋生一种厌恶的、麻木的、无动于衷的心态。国家是否真的具备长期的生态政策,当前主要体现在贝加尔湖的问题上。”

官僚主义换汤不换药的措施终于激怒了群众。伊尔库茨克地区党和政府1987年4月1日通过一项决议,说是为了保护贝加尔湖,计划投资一亿四千万卢布,立即修建一条长达76公里的管道,把污水排到伊尔库特河。为了修建这条管道,需要穿过一片原始森林,砍掉12~15公里的树。伊尔库特河河畔有一个很美丽的村庄,首先是这个村庄的居民强烈反对把污染转移到这个地区来,接着是科学家、作家、记者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反对这个不明智的决议。他们把这个排水管方案称作林业造纸工业部门的“特洛伊木马”,是转嫁污染,也是不真正解决贝加尔湖问题的一个埋伏。大学生们更是走上广场、街头、车站,到处发表演说、组织签名,掀起了一场保护贝加尔湖的运动。开始,公安部门认为他们是极端分子恣意闹事,对他们横加干涉,还抓了几个人。这下更激起了人们的不满,事态扩大了,签名者越来越多,达七万多人。连铺设管道的工人也被说服,自动罢工了。开始,地区领导还想坚持原来的决议,邀集一些专家学者来论证这项措施,希望能为铺设管道找到一些科学论据。没想到专家学者们一致反对。他们认为,铺设管道不仅毁掉了伊尔库特河,而且注入安加拉河以后,会使西伯利亚这条著名的已被污染的河流污染更为严重。同时,铺设管道丝毫不能解决造纸厂的空中污染问题,废气照样在毁坏周围的森林及其生态系统。再说,国家拿出巨额资金来修建这项环境效益不大而又增加了新的破坏的工程,为什么不用这笔钱来加快造纸厂的转产改造呢?各方面的压力终于迫使政府重新做出决定,取消铺设管道的计划,把建设管道的资金用于污水治理,并把污染严重的造纸厂逐步转产为家具厂,同时对保护环境做出了新的规划。为了减少空气的污染,逐步用电力和煤气代替冒烟排尘的锅炉。

以上啰啰唆唆地写了这个故事,看似和风景无关,其实相连。我们今天还能看到的一尘不染的贝加尔湖,并非只是天然的恩赐。贝加尔湖也曾面临过肮脏的污浊,只是由于人民的力量,湖水才依然清澈。

航行至贝加尔湖深处,万尼亚拿出几个小戈比,发给我们一人一枚。我们问:“干什么用呢?”

万尼亚说:“看我的。”说着,他就一扬胳膊,把戈比投向远远的湖水。他说:“把硬币交给贝加尔湖,然后许一个愿,不要讲出声来,就放在你心里。贝加尔湖会听到的,它会帮助你实现愿望,很灵的。”

我们感谢他的好意,依次把手中的戈比投向贝加尔湖。

我的那枚硬币画出一条流畅的弧线,边缘如切割原木的轮锯,划开贝加尔湖水晶般的湖面,缓缓沉入。正好轮船的航向略有改变,经过硬币沉没的地方。贝加尔湖的水非常清澈,我看到那枚褐红色硬币在碧绿的水草中漂荡,衬着垩白色的湖底岩石,宛如大幕前舞蹈的精灵。

至于我的那个愿望,不告诉你,只有贝加尔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