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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晃晃》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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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对于创建“人民满意派出所”可以看着是上级为了改善警民关系、重新树立警察形象的一个重大举措,可问题在于:人民满意了,我却不那么满意了!我作为一个片区的治安责任警察,有段时间每天都得下到辖区每一家去了解情况,向他们分发“警民联系卡”。于是这引来了更多的麻烦,门被反锁了他们呼我;小狗失踪了他们也打电话找我;有一天居然还有一个更离谱的电话,一个姓赵的女子打电话给我,说是她家小孩出事了,要我快点去。我大中午丢下正在吃的饭盒满头大汗地赶过去,却看到那个年轻的母亲得意洋洋对她的宝贝儿子说:你看到了吧,我刚跟你说了的,你不吃饭警察叔叔就真的来抓你哦。那个小男孩惊恐地看着我说:警察叔叔,我吃饭,你不抓我好不好!老子当时那个气啊,恨不得给这个小家伙一大脚。但我只得赔笑说:好的,好的,只要你吃饭,叔叔就不抓你。
  那个年轻的母亲抬头看我一眼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我走到烈日当空的大街上,竟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干什么的。在我的朋友们眼中威风凛凛的警察只是一个哄小孩子吃饭的道具吗?这事要是让曾继来那小子知道了,还不知道他要怎样地取笑我?
  当然,我的努力也换回了一些好评,一些老居民说,这个小李不错,跟他的老爸老李一样。这样的话听了心头自然是十分高兴的,我总算没有丢父亲的脸!
  我的管片由于是老居民区,背街小巷很多,许多原住居民都搬了出去,把房子租给外来人口,因此情况也比较复杂,小贩、混混、及许多在附近娱乐城上班的小姐们在此租住,还有多名吸毒人员,常有盗窃案发生。但是最复杂的莫过于民主路临江路口一带的KTV一条街,此处妓女扎堆,流氓横行,常有打架斗殴的事发生。而往往等我们接到报警赶到时,打架的混混们早就逃之夭夭了。因此,附近的业主们对我们还是颇多微词,说我们是捉无卖淫嫖娼如比嫖客上床,抓打架斗殴就是搞完付钱。当然这只是民间的戏谑,真实情况并不如此。
  某一天,一家叫红尘的小歌厅发生恶性打斗事件,一个姓吴的家伙以前在小东门建材市场做建材生意挣了些钱,新盘下了这家店。但是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收治安管理费,谁都明白这就是所谓的“保护费”。但这个吴老板自信在小东门做生意时认识在建材市场混几个流氓,把上门收所谓“治安管理费”的这帮人不放在眼里,第二天他请来小东门的这几个混混在店中坐镇,好酒好烟款待。不料晚上10点左右,正是KTV生意最是红火的时候,突然冲出一帮手持棍棒的混混来对着他们就是一阵乱打,吴老板和请来的几个混混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就被打得东倒西歪,店中的设备也被打一塌糊涂。这是一帮专业的打砸抢的混混,一切发生得如同一阵风般,眨眼功夫这帮混混就消失在夜幕下的小巷中。
  吴老板捂着鲜血淋漓的头发了半天愣才报警,我们赶到时当然只见一地狼籍,还有被打者的愤怒投诉,有个别激动者自然还说了警察无能之类的话。整条街的人都出来看热闹,隔壁的业主们也都开始投诉说这帮混混长年在此收保护费,谁要不给就是吴老板的下场,大家七嘴八舌把愤怒的矛头转嫁到了我们的身上。与我一起出警的罗开伟气得脸涨得通红,我喝令他冷静,并承诺大家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的。
  这帮来收保护费的混混正是著名的张华兄弟手下,他们与小东门的这几个小混混原来也是认识,在喝酒时也是拍胸的兄弟,但是利益之下,他们绝没有半点情面可讲,就如同张华如果去武泰闸市场“打码头”也会是肖水生揍一样。多年来,混混们的势力范围划分已经极为严格,谁若惹过了界自然是得刀棒相向。
  赵所长也驱车带了大量的警力赶了过来,好歹平息了大家的怒火。回去后连夜开会,赵所长对我提出严厉的批评,指出:我们正在创人民满意派出所的关键时刻,你的管区内还发生这样的恶性事件可能会使全所的努力都白费,你李鸣一定要负责牵头把此事给我摆平。我只得忍气吞声地接受批评,不过也非常能理解赵所长,如果此次评估通过,他极有可能升调分局任职。警察跟任何单位的人一样,也都是能盼望着能更上一层楼,挡他的仕途不就是等于他的敌人吗?
  那段时间我只得天天与罗开伟一起在街上巡逻,一段时间倒也几平浪静。但是张华近段时间却仿佛变成了一个深居简出的和尚,很少看到抛头露面。但我清楚,我和张华的对决应该会有一个结果了。
  四
  我常和罗开伟一起驾车慢慢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并不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任务,如果说绝大数善良的市民们只是绵羊的话,那么一定有极少数人比如张华、肖水生等就是恶狼,那么我们就应该是牧羊狗,当我们看着安宁而繁华的城市心中会有一种自豪感和成就感。或许就是这种成就感才是众多的警察们坚持信念的原因,比如我所认识的市局一个老警察老张,其是一个赌技超群的传奇人物,如果他是一个赌徒,早就身家万贯了,但是一直坚持做一个警察。除却信念的支撑,我们不知道如何理解他的这种坚持。
  但是最初罗开伟对这样的巡逻很不以为然,他说:李哥,我们这样转有什么作用,坏蛋老远看到我们来早就他妈的跑了。我告诉他说:“以前有一个老警察这样对我说,人有时很难用好或坏去严格划分,警察的作用有时并不一定非要抓到坏人,更重要的是不让一个人成为坏人,也就是说不让犯罪发生才是最重要的。”
  罗开伟啊一声说,捞捞头说,对了,在上警校读书时好像我的教师也说过同样的话,老师还说,要让老百姓有一种安全感就是胜利,这个前辈是谁啊,见识很深呢。我笑笑,不再搭话,我没有告诉他这个老警察就是我的父亲老李。
  他掏出一张照片给我看,得意地说这是他在警校时谈的女朋友,照片中一个同样年轻的女孩身着警服正神采飞扬地做一个敬礼的姿势。我心头一酸,我以前也是怀里揣着一个警校女孩的照片四处炫耀,但是才短短几年时间我们就分开了,所谓的爱情也如同轻烟一般消散在时间长河中,那个女孩毕业后去了省内另一座城市襄樊市工作,听说她已经结婚了。她对于我或许只是一个遥远的梦或者一个根本不曾发生过的故事。罗开伟收起照片,突然说,李哥,前几天那个女孩好象对你很好呢,是不是李哥的女朋友啊。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么女孩啊。他格格地笑,就是那个高明的妹妹啊。我啊一声说,别乱说,她只是我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朋友。罗开伟向副驾驶的座位上一倒说:“那不更好,有句诗叫什么来着,他妈的,我就是没文化记不清了,好象是‘两小弄青梅,郎骑竹马来。’这不是更浪漫?电影中的警察不都是这样演的么?”
  高秀沉静而靓丽的面容在眼前倏然一闪,我的心头又是一跳——谁又晓得高秀是怎样看我的呢,是不是找一个机会去看看她才是?
  此时我们的巡逻车正好转到胭脂路与粮道街的结合部,再向前就是我以前读书的武汉中学了,正是学生放晚自习的时间,学生们说说笑笑地往回家赶,此时也许多混混拦路“擂肥”的时候,因此我们总会在这个时间段赶到这儿目送这些孩子们能平安地回家去。看着背着书包经过我们的学生们,我突然有一种仿佛回到学生时代的错觉,我想告诉罗开伟关于当年“粮道街中学五虎”的故事,还想跟他说说我们当年的种种快乐与忧伤。如果青春是一道高深的高考题,可是谁又能告诉我们这道题的答案?
  时光如利箭,正在将我们的青春射向无尽的岁月深处!然而面对突如其来的人生,任何人都来不及有更多反思,比如其时其地的我,我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而陌生的面孔,这张美艳的脸曾给班上每一个男生留下无尽的想象。我定定神,觉信看到的正是她,她似乎还向我们的警车望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拦下了一辆的士向凤凰山方向而去。我忙跳下车对罗开伟说,你先开车转一上再回去休息吧,我得去跟踪一个人。罗开伟说为什么啊,我没有时间理他,拦下一辆的士跟着她的方向追去。
  我不能确定在我追的这个人身上能发现什么,这纯粹是出于一种职业的本能和预感。这个美艳的女人叫吴山青,我当年的武汉中学的同学,同时也是一个漂亮得让我们当年想入非非的校花。她当年在校时就已经成为了混混张华的女朋友,并因为她让肖水生在高考前与张华打了一架,从而改变了肖水生一生的命运(具体参照前文〈饿狼传说〉)。
  尽管时间如水,将她的美艳洗褪色了许多,但是我仍然能在昏暗的街头一眼认出她来了。关于她成为张华情人这事一直是藏匿在我内心深处的一种痛,记得以前跟班上的女生排“兵器谱”时,我是极力拥戴她排在第一名的,为此还跟曾继来争过几次,因为曾继来力挺王婷才是全年级第一。如今看来那时的争论是可笑的,吴山青固然没有和我发生任何故事,而王婷也最终没有与曾继来任何关系,直到今天曾继来还傻瓜似地到处去打探王婷的下落。
  吴山青的出现就如同黑暗中突然点亮的一根火柴,隐隐照出了少年时代的轮廓,也照出了我突破张华这小子的一丝微火。
  吴山青乘坐的出租车向左一转,向积玉桥方向开去,我命令司机也跟过去,司机兴奋地说,警察办案,搞跟踪啊。我不理他,快速脱下警服。我之所以不开警车来追就是怕太过显眼,穿着警服也是不利于跟踪的。吴山青突然停下,这一带已经较偏了,周围没有什么行人与灯光。只有约百米外有一家小酒楼还亮着灯,有几个光着膀子的小混混正在门口喝酒,大声地划拳。
  吴山青下了车,我也忙让司机向右拐入一条小巷中停下。司机说,前面那女的真漂亮,是“鸡”吗?抓一只“鸡”也搞跟踪也太过了吧。我向他怒视,他马上闭嘴。武汉的司机多有这样一个毛病,武汉话叫“嘴劲大”,即有北方人所说的“侃爷”之意。我丢给他20元匆匆下车,远远地看到吴山青向那家酒楼走去,高跟的皮凉鞋在深夜的街上敲出清脆地声音。
  我远远地跟在后面,果然吴山青走进了那家酒楼,昏黄的路灯下这家酒楼的招牌上写着“荣华酒店”。荣华酒店门口的那帮混混显然也认识她,都跟她打招呼,有的喊嫂子,有的喊青姐,吴山青淡淡地应着进了酒楼门。我站在一处拐角的阴影下,盘算着如何是好。但是不到一枝烟的功夫,吴山青又出来了,在门口与那帮混混们说笑,还喝了几杯啤酒,不一会儿有两个混混进了酒楼,出来时手中拿着头盔,骑上停在门口的摩托车发动了车子,其中一个混混我认得正是与高明打架的那个老五,他也是张华的手下之一。而吴山青竟然一付好心情的样子在继续喝酒。
  我想跟着老五去看看他们去搞什么,但是苦于此地的士很少,没有办法去跟。我慢慢地向回走,但一直把吴山青保持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终于有一辆的士经过,我忙拦下,坐进去对司机说就停在路边,熄灭所有车灯。司机奇怪地看着我,我向他亮了一下警官证,他表示会意地点点头。等了大约五分钟,终于有一辆的士经过酒楼,吴山青拦了下来,车在狭窄的街道上调头后,吴山青钻了进去,然后向我们这边驶来。我马上命令司机开车,但速度不要太快,以便让吴山青的车能超过我们,我们可以再在其后跟踪她。
  吴山青又按原路返回她位于胭脂路的住处,我远远地看着她上楼,楼道中的灯光依次亮起,接着4楼左边的一幢房的灯亮起。我站在楼下思考着她这次奇怪的行为,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名堂,吴山青并不象是去喝酒的,也不应该是传达什么信息,因为如今混混们的手机都比我的高级,那么最大的可能是她去见什么人或者是送什么东西?
  我为这一发现高兴起来,这个晚上花了40元的士费看来并不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