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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晃晃》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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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关于什么是新闻,西方有个叫瓦克尔的家伙说的新闻就是美女、金钱和罪恶。虽然有些片面,但是基本上就是这么一回事。说白了报纸就是要满足人们的猎奇心理,这也是为什么报纸一出现死人和明星的绯闻臭事就特别好卖的道理,而繁华起来的城市中从来就不缺少罪恶与美女,人们的种种丑陋行径总是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的素材。
  如果说党报党刊代表的是党和政府的喉舌,强调的是其政治属性,那么自主发行的都市类报纸则是更多的代表了所谓的民意,追求的实质上发行和广告,强调地其经济属性。那几年,刚刚富起来的全国人民突然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健康热潮中,三株口服液、太阳神口服液、什么电磁杯、什么哈磁枕头、神功原气袋等号称具有神奇保健功能的东西充斥街头,其广告占满大小媒体的版面,人们仿佛一夜之间睡醒后发现自己以前都白活了。事实证明这些东西都只是昙花一现,我也赶时髦用一个月的工资给父亲和母亲各买了一套电磁杯和哈磁杯。这也是我第一次用自己的挣的钱给他们送礼物,在大学出版社当编辑的母亲眼含热泪地说我的儿子终于长大了。一向显得很深沉的父亲则说这玩艺有用吗?咱们中国人就爱凑热闹。
  生产一种生血剂的红桃A集团赶上了好时候,其主导产品红桃A生血剂传说是诺贝尔奖成果转化产品,连续多年销售居全国同行业第一,总营销收入达78亿元,产品已拥有1亿多人次服用,被消费者誉为“中国血健康专家”。同时红桃A已累计向国家交税近9亿元,多次受到湖北省、武汉市和东湖高新区重奖,是武汉的名牌企业。曾继来说,那几年在做这种生血剂的业务员根本就用去跑,客户都在门给挤破。
  我把情况给主任一汇报,主任的眼睛明显一亮,说你等着,我去请示刘总。我也十分兴奋,这说明这条线索绝对的是一个重大课题,因为一般的选题根本就无须刘主编亲自过问。果然,主任满脸堆笑地出来了,他对我说,刘总很重视这事,但是红桃A公司影响很大,搞不好报社是要出问题的,所以要把这条线索转给经济部来做。
  我愕然地看着他,但是主任接下来的话让我松了一口气,他说你别急,这条新闻还是你的,不过暂时把你借调到经济部,如果搞好说不定以后就调你去经济部了。经济部是报社中贵族,他们专跑政府部门和各大企业,据徐亮说活儿不累还油水丰厚。
  我不明白什么叫油水丰厚,他不认识我似的看了我半天才说,你真傻还是他妈的装的呢?后来有一次我和他一起采访一家建筑企业拖欠民工工资引发的民工闹事事件,才明白什么是油水。民工们先是围堵那家公司的大门,然而有几个民工爬上楼顶声称要跳楼。徐亮对着在楼顶上声称要跳楼的民工一阵狂拍。
  那家公司马上派出工会主席与我们接洽,声称工资已经付给了民工,但是民工头却卷款跑了,其实与他们关系不大。徐亮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却说,听说你的自有职工都说有好几个没有工资发了,这做如何解释呢?
  那个工会主席开始冒汗,说让我们等一下,出去后不一会儿手中拿着两个信封回来了,递给我和徐亮说这是一点车费钱,两位记者来一趟也不容易,一点意思。过几天我们还要到贵报去了登门汇报工作的。
  徐亮拿捏着那信封,不动声色地夹采访本中。我看得目瞪口呆,我不接信封,工会主席坚持我收下,徐亮一把接信封说,我先收起来吧。那个工会主席擦一把汗说真是麻烦你们了,仿佛我帮了他们多大的忙似的。我们离开时,工会主席送我们到门口,小心地问徐亮:那么,你看,今天的事是否不要见报呢?
  徐亮说,放心吧,我会处理的。回去的路上,徐亮把那个信封塞给我说,你懂了吗,这就叫油水!我惊地说,那么稿子要怎么交差呢?徐亮说,没事的,这种过激的讨薪行为上头是不让上版的。
  信封中装着800元。后来我发现经济部与娱乐部的记者出去一般都是红包可拿的,比如某某企业新产品发布会、新项目开工仪式或者某三流明星的专辑推广会、某部垃圾电影的首映礼等,给的给得自然拿的得坦然。但是这些都只是小儿科,真正的“油水”就在接下来的红桃A调查中。
  没想到与我一起搭档采访的竟然是报社赫赫有名的名记赵北方!赵北方时为经济部副主任,拥有一间自己单独的办公室,我在她对面坐下,竟然十分拘谨。这个传说中的名记不能算是漂亮,但是魅力四射如同一个巨大的磁场吸引着我。你不能确定她的年龄,若仅从容貌来说,她应该很年轻,约30岁左右,但是她的沉稳的气质与尖锐的目光让你又确得她如同一个50岁以上的智者。赵北方衣着时尚,是报社绝对的潮流引导者,她的文笔犀利,又是报纸的一杆标杆,但是她却十分的不通人情,常常有些我行我素的作风,关于她的传说还有很多,此处先不提。
  此时她把眼睛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目光炯炯地盯着我说,你就是边峰。
  我说是,新来的,还请赵主任多多指点。
  她点燃一根香烟,然后隔着她吐出的烟雾对我说,小伙子还有几分帅气嘛,你的写的东西我看过,文笔一般,观点不错。我被她呛得忍不住咳嗽起来,然后脸就红了。
  她格格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而锋利的牙齿,同时又透出几分天真——传说长这样牙齿的女人性欲都强,看看她写的一一些文章就知道她也是一个相当激进的人。
  她奇怪地说你不抽烟吗?我说抽一点,但从不抽外烟,我注意到她抽的烟是那时比较流行的“健”牌香烟,龟山电视台上喷着的巨大广告就是这种烟。
  她又吸一口烟然后才按熄,一付言归正传的样子,她说关天红桃A这条线索你从哪儿得来的。我告诉她是一个以前在该公司工作过的朋友那儿得来的。
  她点一下头,这个事我也过听说过,你准备怎样开始采访呢。
  我来之前已经想好了,就说我想先从外围开始调查,比如武汉大学当年参加这项研究的专家教授们开始入手。
  她点一头头表示赞赏,说那么你都知道有哪些专家参与吗?我说这个不难,我是武大毕业的,我回去找我们老师打听一下就应该知道了。她说好吧,你先去搞清楚有哪些人,又有谁愿意接受我们的采访,这些搞清楚了再来找我。
  我知道此次谈话结束,站起来准备离开,她又喊住我,在纸上写下一串号码,有事可以随时打这个电话找我。我接过纸条看着那一串号码问,是随时随地吗?
  她抬头深深看我一眼说,是的。
  调查还算顺利,到学校一问,很快查到生物研究的几个专家,但是在校的几位教授并不太愿意接受采访,但是还有几个已经离开学校到南方打工的专家,我得到他们的电话,打过去,情况其实也很简单,这个生血剂是武汉大学课题研究的集体成果,而且有一个专家居然还保存有当年研究的第一手资料,包括当初课题立项的批文等。但这个成果却被其中一名教授居为己有,利用这个资源,成为红桃A集团的主要领导之一,其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成为巨富。更重要的是,几位当年参与研究的专家说这种生血剂远不是红桃A公司所宣传的那样,其确实是可以提高身体中血红蛋白,对一些贫血者能起到很大的作家,但是其反过来长期服用的话也降低了人体自身的造血功能,而这一重大隐患,在产品的市场推广中从未提及。(注:此处系作者杜撰,绝无针对某一产品与某一品牌之意,请不要自行烦恼对号入座!)
  我忙了两个星期,掌握了这些素材,心中激动难当,明白只要抖出去,就是绝对的爆炸性新闻,我甚至可以想象将起一起武汉版的“三株神话”的覆灭。我完成初稿后激动地打电话给赵北方,却没想到此时已经是半夜11点了。
  六
  如果说武汉的白天是一个豪爽、低俗、打着赤膊晃荡来去的壮汉,那么夜色中的武汉则是一个欲遮还露的妖娆女子,向你展示着欲说还休的诱惑。
  夜色朦胧是城市最好的遮羞布,每当华灯初上,城市的欲望在夜色的掩饰之下可以倾情的发泄。人们苍白的脸就突然之间写满了兴奋,不甘寂寞的人们拥上街头,总是把每一处酒吧、每一处歌厅、每一个商场挤满。人们把酒肉吃下肚,把尿液撒在长江,把欲望顶在头上,把尊严踩在脚下——但是人们说这叫城市的活力。
  我在花楼街我租往的路边等赵北方,一对对神态亲密的情侣路过我,让我很是难过——这让我想起我和花蕾当年在珞珈山下的情景。马路对面是一家亮着粉红色灯光的发屋,肮脏破旧的门面,几个衣着暴露面孔模糊的女子在门口晃来晃去,招牌上写着“销魂休闲”。我哑然失笑,这家破店又怎能让人销魂呢?她们似乎也发现了我,几个女子张着腥红的嘴向我招手,她们似乎在说:帅哥,过来玩一下撒!包你满意的。
  我不由自主的脸红起来,我隐隐知道过去“玩一下”是什么意思,才毕业半年的我还不能很好地面对这样的局面。难道我的样子就像一个嫖客吗?我不理她们,但是她们似乎对我不罢体,她们几个扎在一起边说着什么边向我看,然后其中一个最年轻的女子施施然地过马路躲过一辆汽车向我走来。她在面前站下,逼视我,然后掏出一根烟来说,帅哥,借过火。
  她原本是漂亮的,身材也不错,其实也很年轻,约20岁左右。但是脸上涂着的粉和拙劣的化妆使她看起来很粗俗和诡异。我拿出打火机,她不接,而是把烟叨在嘴上,把头凑过来示意我帮她点火。一股劣质香水味道扑面而来,我及时打了一个喷嚏。她侧头偏过,自己掏出火机来点燃。然后说,这位帅哥,你在我们对面站了很长时间了,是不是想去休闲一下啊,去吧,我包你舒服的。
  我红着脸说不去,我等人。她格格地笑说,很便宜的,看你长得斯斯文文的,我给你打对拆好了。我恼怒起来,说,对不起,我真在等人,不去。
  她仍然不依不饶地说,要不我给你免费做得了。然后她把手放肆地放在我肩膀上。我躲过,说,你还年轻,为什么不找一份正经的工作来做呢。
  她愣了半天,不认识我似的,然后她开始笑,大笑,一直笑到捂着肚子。另外几个女的都跑了过来,问怎么回事啊。她对她的姐妹们说:这个帅哥劝我找一份正经工作做呢?还说我很年轻。然后她们一起笑了起来,仿佛这是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样,而我仿佛是天下最大的傻瓜。我看着她们脸上的粉都开始在落。
  几年以后,我也算是一个情色场上的老手了,与各种各样的女孩子谈朋友上床,认识了许多做皮肉生意的小姐们,我再也不会说出如此笨蛋的笑话了。但是我的朋友们一提到此事还是会笑,他们都说我是20世纪最后一个处男!时年正值1999年12月底,几天之后就是千年世纪之交了!
  我正不知所措间,一辆小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我们旁边,一个人喊我的名字,我回头,正好看到赵北方从滑下的车窗中伸出头来。我更是无地自容。那一帮“小姐”也都看着赵北方,赵北方却不看她们,对我说,上来吧。我拉开车门坐在后座上。赵北方启动车子,在车子启动前,我们都听到那些小姐们说:哟,原来是小白脸吊到了一个老富婆。
  我脸皮发烧,这样难堪的一个场景居然被赵北方碰过正着,我要怎样向她解释呢?毕竟她是报社的员老与我现在的领导。我刚开口说赵主任,她就打断我说,你别解释了,我都看到了,呵呵,这就是生活。她顿一顿又说,比我们笔下的文章精彩多了。
  我奇怪她并没有向报社方向开去,而是向新华路方向开去,最后停在一家叫“雕刻时光”的咖啡屋前,她停好车说进来吧。我随她一起走进咖啡屋,来到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随口对服务生说就来两杯咖啡吧。
  咖啡屋中灯光朦胧,但在一米范围内足以看清对方的面孔,仨仨两两地坐着几对神态暧昧的男女。我脸皮仍在发烧,低着头不知所措。她掏出一枝烟点上,笑笑说,你真是一个小男生,很像我刚毕业时那样,羞涩、充满幻想与激情。我忙说我哪能跟赵主任比。
  她用左手夹着香烟,做一个让我打住的动作说,我也是出名的异类,我不喜欢在办公室谈事情,也不喜欢别人叫我主任什么的,我看你还顺眼,以后就叫我赵北方或者赵姐吧。
  我怔一下忙拧亮桌灯掏出准备好的材料摆在她的面前。她淡淡地说,你先说说情况吧。我清清嗓子把我所了解到情况一一向她进行了说明,我兴奋地说,这些资料很详实,到时只需要我们再到红桃A集团向当事人求证一下就行了。我就是想问您——赵姐,接下来如何进行采访的。
  她一直静静地听我说完,其中又点以两枝烟,而且服务生送上的来的咖啡也被喝了一半。但她一直不露声色,听完后又随手翻了翻资料和我的初稿,然后才慢慢说,你的能力很强,但是此稿我真做不了主,我明天去向老总汇报一下再做决定,稿子不一定能发,但是你肯定会成为报社的名人的。
  我听不太懂,问什么?
  她喝完咖啡说把资料收起来吧,我们再一个地方放松一下,能陪我去吗。
  我不解地看着她,她却已经一口将咖啡喝完,然后喊服务生埋单。然后我随她又来到一家新华路上一家歌厅,进门前她把黄色的风衣脱下扔在车上,露出里前一袭黑色的紧身衣。这儿的环境与刚才的静宓正好完全相反,一进门就是一股震耳欲聋的音乐如同迎面泼过来的热水。穿过长长的闪着奇形怪状的灯光的甬道,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舞厅,差不多数百人正随着强劲的音乐摇摆。赵北方拉着我的手跟她一起跳进舞池,很快我们就被疯狂的人流冲开。远远地我看到她丢开束起的头发如同挥舞一面黑色的旗帜在迷离的灯光中疯狂地晃荡。她的身体蛇一样地扭动,无可否认,她的身材曼妙,很忙忙就有几个年轻男子围在身边开始扭动。这一幕我突然有些似曾相识,我记得以前高启和王婷也曾经是舞池的中心,是这一帮舞者的王子与公主。
  我有些目瞪口呆,真不明白,这个看起来沉稳尖锐的女上司怎么会有这样疯狂的一面?舞池中温度相当的高,我即使是不跳动也浑身发热,开始冒汗,我不太适应这样的场所。我只得独自出来,深夜的街头寒气逼人,夜行的人们也都开始行色匆匆地回来,城市中仍然灯红酒绿,那些闪烁的彩灯不到黎明不会熄灭,夜幕之下,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所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