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深深和阿福一大早就走了,郑愿连出门送一下都没有。
花深深和阿福都已易容改妆,花深深变成了一个面目可憎的锦衣公子,阿福则摇身一变而成一位师爷。
郑愿不是不想去送他们,他是不能。他不愿给他们添麻烦。或许四周已有人在监视他,如果那些人发现花深深他们和郑愿有联系,回洛阳之路就不太平了。
阿福一直没提红石榴昨晚来过的事,郑愿也没有提。
但郑愿知道红石榴昨晚来过,而且还在屋顶上坐了半夜。可他知道的时候,天已经决亮了。
他是从阿福眼中的神情看出来的。
一觉醒来,已是午后,郑愿睡眼惺松地来到楼下饭铺里,还没坐下,就跳了起来,眼睛也一下亮了,直勾勾地瞪着一个人。
他的声音简直大得能震倒三堵墙:“哈哈,你个贼响马!”
正在喝酒的客人都被他这声大喝吓了一跳,一齐转眼看着那个被郑愿称为“贼响马”的人。
“响马”是山东人对绿林好汉的称呼,响马历朝均被视为贼匪,这个“贼响马”居然堂而皇之地逛府城,胆子想来一定不小。
可众人一看那个人,顿时将满腔敬畏化作疑惑:“这个人会是响马?”
这个人的确不像是响马,他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像响马。
这个人很年轻,看样子或许不到二十岁,模样文静孱弱,皮肤白皙,而且还是一介书生打扮。
这样一个人,怎会是响马?
这个人看着郑愿,眼睛也亮了,但声音却娇弱得像个女孩子:“原来是你这个死杠头!”
“杠头”是京城人对爱抬杠的人的“雅”称。这个人的口音,就是纯粹地道的京片子。
这个人站起身,“刷”地抖开手中捏着的折扇,扇了几下,大声道:“小可马响,并非响马,请各位于万莫要误会,否则传到衙门里小可就吃罪不起了。”
众人自然大笑,又转而喝酒吃菜。
郑愿却大声嚷嚷起来:“你们莫要相信他的鬼话,他就是响马,于真万确!他是山东第一号响马!”
他越是这样说,大家就越不信。
马响微笑道:“死杠头,坐过来陪我喝几杯。”
郑愿道:“我不喝酒。”
马响摇摇头,无奈地叹道:“我敢打赌你身上顶多还剩三钱银子,你不是不喝,你只不过是想我请你喝酒。”
郑愿大笑,走到马响一桌坐下:“不瞒你说,我身上的确没多少钱了,但也绝对不止三钱银子。”
马响道:“你一说这话,我就敢再打一个赌。”
郑愿道:’‘赌什么?”
马响道:“我赌你身上连一钱银子都没有了。”’郑愿瞪了他半晌,突然伸手拍拍他肩膀,大笑道:
“不错,我身上的确连一钱银子也没有,但你这顿酒,我还请得起。”
马响低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手又痒了?”
郑愿摊开右掌,掌中果然有一锭雪白的大银,看来足足有十两。
马响苦笑道:“你几时又开戒了?”
郑愿微笑道:“你老弟远来是客,东道自然是我的,若不偷你点银子,我怎么请你喝酒?”
他竟是趁那一拍之时,施展空空妙手,从马响怀里摸出了那锭银子。
马响看着他,怜悯地道:“年纪轻轻的,学点什么不好?唉,真是世风日下哟?”
郑愿道:“彼此,彼此。”
他说“彼此,彼此”是没错的,马响的确是个响马,而且是个不同凡响的响马。
马响的真名叫马神龙。北武林人人都知道马神龙。因为他是个大响马,是山东响马之王,是“至尊大响马”。
传说中的马神龙,是个天神般的巨汉,身高丈二,豹头环眼,阔口方腮,一部虬髯,硬如钢针,全然是燕人张翼德转世。
然而,人人知道有个“至尊大响马”,但见过这位响马之王的人却少而又少。谁会料到,天下闻名的“至尊大响马”马神龙,会是个如此文弱、如此年轻的少年书生呢?
大明湖畔,沁芳亭中,郑愿和马神龙相对而坐,正在临风把酒。
斜阳照在大明湖上,泛着奇异的波光。
斜阳也照在马神龙嫣红的脸颊上,他的酒量似乎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大。
郑愿看了看他,又转头看看湖中盛开的白荷红莲;叹道:“我真奇怪,你怎么偏偏是个大响马呢?”
马神龙微笑不语。
郑愿又转头四下看了看,悄笑道:“你注意没有?”
马神龙道:“注意什么?”
郑愿道:“有许多女孩子在偷偷看你。”
马神龙目光一转,果见近处湖畔有几个女孩子正含笑偷偷往这边看,不由笑道:“她们看的不是我,是你。”
郑愿苦笑道:“如果你不在亭中,她们看的一定会是我。”
马神龙微笑道:“你居然也会吃醋,真是好笑。”
郑愿瞪眼道:“什么话?我怎么会吃醋?你以为你有多漂亮?”
马神龙折扇轻摇,悠然道:“至少今年三月在镇江,是我引出九指头陀的,而不是你。”
郑愿瞪着他,忍不住地也笑了:“你那天扮得真像个下凡的仙子,路上的行人都看得呆了,若不是我知道底细,只怕也会跟着你乱跑。”
马神龙笑道;“但你知不知道那天谁跟在我后面的时间最久?”
郑愿摇头。
马神龙得意地道:“是秦中来。”
郑愿大吃一惊:“秦中来?‘八方君子’秦中来?”
马神龙道;“一点不错,就是他,你是不是没想到?”
郑愿愕然半晌。才摇头叹道:“秦中来号称‘八方君子’,仍是武林中最方正、最肃谨的君子,平生不近女色,就算是真正有德行的出家人.也未必有他那份定力,他怎么会如此失态?”
马神龙笑道:“我怎么知道?但他跟着我整整走了九条街。二十一条胡同,却是千真万确的。”
郑愿眨眨眼睛,神秘地道:“你想不想知道原因?”
马神龙眼波流转,嫣然一笑,掩口轻声道;“你知道?”
看他那种桥媚无比的神情,谁都会以为他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孩儿,而且是个绝色的女孩子。
可郑愿却知道马神龙不是女孩子,而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郑愿唤啜了口酒,低声道:“你应该清楚,九指头陀虽是个采花大盗,但眼力颇高,寻常女孩子根本看不上眼,你虽然打扮得绝色惊人,但我怕九指头陀还是看不上你,于是我就去找了秦中来,有他一捧场,你想那么指头陀会不上钩么?”
马神龙怔怔听完,突然啐了一口,恨声道:“见你的鬼!”
郑愿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马神龙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也放声大笑起来。
湖畔那几个女孩子似也被他们爽朗的大笑感染了,痴痴地望着亭中,竟似已被他们迷住了。
好半天,郑愿才收住笑,揉揉眼睛,道;“你怎么来了?”
马神龙叹了口气:“济南这么热闹,我能不来看看么?”
郑愿感动地笑了笑,低声道:“你都知道了?”
马神龙道:“昨天晚上,我在泰安听人说起你,说是你真人不露相,居然会是个绝代高手。又说宋捉鬼被人迷住了心智,打了你一掌,我就匆匆赶来了。”
郑愿摇摇头,无奈地叹道。‘’这下我的日子就过不安生了。”
马神龙凝视着他,微笑道:‘’与其隐世埋名,倒不如轰轰烈烈地闹他娘的一场。你安生了三年,也该知足了。”
郑愿道;“现在先不谈这些,你准备在济南呆多久?”
马神龙眨眨眼,道:“无论多久都行,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直伴着你。”
郑愿听着他这种软绵绵的“情话”,居然也见怪不怪,只是皱眉道:“但你一直不回去,你手下的兄弟怎么办?”
马神龙正色道:“这个不劳你老兄操心,响马自有响马联络通讯的办法。就算我远在南海,山东的弟兄们也能及时得到我的指令。”
郑愿吁了口气,展眉道:“那就好。救老宋这件事,有你帮忙,就容易些了。”
马神龙道:“但捉老宋的人究竟是谁,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
郑愿奇怪地反问道:“你既然听说济南出了事,怎会不知道捉老宋的人是谁?”
马神龙苦笑道:“我先是听说老来在李济南家捉鬼,反倒被鬼捉了,有点不相信。后来又听人说捉老宋的是什么蓬莱高家的人支使的,又有人说你大闹高家的仙人居,在李济南府上和一个神秘组织中的杀手搏杀,杀死了他们三个人,而且石榴红也和你在一起。”
郑愿听到“石榴红”三个字,心里不觉隐隐一阵酸楚,他知道自己已伤透了红石榴的心,她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马神龙道:“我听到的就是这些。”
郑愿低声将这些天发生的怪事都细细讲了一遍,马神龙听着听着神情越来越沉重。他终忍不住问道:“蓬莱高家的仙人居真的很难进?”
郑愿点点头,沉声道;“那五位所谓的‘花匠’,身手都属一流,至于仙人居中还有多少高手我不太清楚,但高二公子这个人头脑很冷静,武功奇高,而且好有所图谋。”
马神龙喃喃道:“可武林中原来从未听说过有‘蓬莱高家’这一号呀?高二公子既然有如此身手,所谋必大,只不知他要谋什么。”
郑愿叹道:“但高二公子和那个神秘组织之间一定有什么交易,宋捉鬼或许是那个神秘组织势在必得之人,高二公子抓宋捉鬼的目的,必是和那个神秘组织交换什么东西或是什么承诺。”
马神龙看着他,缓缓道:“你准备怎么救宋捉鬼。”
郑愿转看西天的残霞,又看看湖畔少女和湖中的莲花,悠闲地道:“老宋这个人命好,那年‘铁口神算’李瞎子给他算命,说他能活九十八岁,我想这回他死不了。”
马神龙道:“但我们连宋捉鬼被捉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他又迷失了本性,若有性命之危,我们怎么救他?’”
郑愿微笑道:“吉人自有天相。”
马神龙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昨啐了一口,咬牙道:“你个死杠头!你知道些什么,怎么不告诉我?”
郑愿微笑道:“天机不可泄漏。”
马神龙跺跺脚,赌气似地轻声道:“难道你还有什么事要瞒着我么?”
郑愿又扫了那几个女孩子一眼,淡然:“但想听天机的人却不止你一个。”
马神龙忍不住头看着那几个轻颦浅笑的女孩子,疑惑地道:“你是说她们?”
郑愿微一颔首,低声道:“她们在监视我们。”又大笑道:“你这贼响马,莫非又在动她们的念头么?”
马神龙冷笑道,撇撇道:“庸俗脂粉;又岂能打动我的心?笑话!”
那几个女孩子分明已听见了他们的这几句话,但却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笑得更甜更妩媚了。
郑愿却大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是冰雪做的。可我的心却是个小火炉,我最喜欢温暖女孩子的芳心。”
他朝那几个女孩子招手,高声道:“你们站了那么久,不过来坐下歇歇么?这里有上好的女儿红,你们若想看看醉眼里的荷花,不妨走过来。”
那几个女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齐看着郑愿,齐声呼道:‘色狼!”
郑愿一怔,马神龙已仰天大笑起来:“死杠头居然变成色狼了!哈哈!”
夜已深,郑愿和马神龙却还在高谈阔论,浑没有睡意a
轻掩着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缓缓走了进来,木然直视着马神龙,森然道;“‘你是谁?”
马神龙惊得酒意全消,嫣红的脸已变得惨白。
他虽仍在微笑,但笑得已很勉强:“在下姓马,马响,响马之响。敢问前辈莫非是……是石……”
来人木然道:“你出去。”
郑愿看着红石榴,一时间倒怔住了。
他本就愧对她,经历过昨晚之事后,他就更伯看见她。
马神龙不知道来人并非真正的石榴红,但就算真的石榴红在面前,马神龙也会还以颜色。
马神龙是响马之王,是“至尊大响马”,他受不了红石榴那种盛气凌人、自空一切的态度。
他本已站起来,闻言又坐回椅中,冷笑道;“我不出去,该出去的是阁下。”
红石榴冷冷地道;“你不出去?”
她的眼中已射出了森森的寒光,她的右手已放在剑柄上。
郑愿连忙起身,冲红石榴深深一揖,道:“这位马兄是在下好友,请石老前辈恕他无礼冲撞之罪。”又朝马神龙作了一揖,道:“马兄见谅,石老前辈有要事找我,今日之会,到此为止。”
他冲马神龙使了个眼色,马神龙铁青着脸站起身,看都不看红石榴:“郑兄,小弟住在孟尝公子家中,明日再来拜访,告辞!”
红石榴冰冷的目光一直盯着马神龙,但没有再说什么。
马神龙大踏步出出门而去,留下郑愿和红石榴相对默然。
许久,郑愿才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你何苦再来?”
红石榴木然而立,深深地凝视着他,一声不吭。
郑愿坐回椅中,颓然道:“昨晚你来过?”
红石榴依然不语,但已经开始动了,她缓缓转身,拴上门,又缓缓走回他身边,挥手扇灭了蜡烛。
郑愿低声叹道:“小石榴,你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你疯了?”
红石榴揭下面具,放下头发,冷冷地道:“我是疯了。”
郑愿道:“我和花深深半个月后就要成亲了。”
红石榴道:“我知道。”
郑愿道:“我求求你离开好不好?我不想伤害你,真的。”
红石榴的声音已经嘶哑,黑暗中,她的眼睛闪着泪光。
她突然冷笑起来,道:“难道你怕你会干出对不起花深深的事?”
郑愿道;“是。’
红石榴愤怒了,低吼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是瞎子?呆子?”
郑愿缓缓道:“都不是。”
红石榴咬牙切齿地道:“你以为刚才那个人易了容换了男装就能瞒过我?你既然怕对不起花深深,为什么又和她混在一起?难道她就不是女人?”
郑愿苦笑道:“可马兄的确是男人,他只不过长得有点像女人而且。”
红石榴怒道:“我不信!”
郑愿叹道:“你知道他的真实身分后,你不信也得信。”
红石榴道;“哦?她是谁?你说来我听听?”
郑愿道:“只可惜……”
红石榴道:“只可借你已答应过她不能把她的真实身份告诉任何人,是不是?”
郑愿道:“不是,我是可惜没让他当面告诉你。你知不知道,山东自古出响马?”
红石榴道:“哼!”
郑愿沉声道:“他就是一个响马,而且是天下最有名的阿马。”
红石榴冷冷道:“我看你再往下编!”
郑愿叹道:“不是编的,她姓马,真名马神龙,是响马之王。”
红石榴道:“你是想告诉我,她就是天下闻名的“至尊大响马’马神龙?”
听她的语气,她显然一点都不相信。不仅不相信。还很为郑愿隐瞒真相而生气。
郑愿道:’‘的确如此。”
红石榴:“很好,既然你可以说她是‘至尊大响马’马神龙,我为什么不可以是‘六亲不认’石榴红?她既然可以和你在一起喝酒谈笑,我为什么不可以?”
郑愿道:“当然可以。”
火光一闪,红石榴重又点燃了蜡烛,冷笑着坐在马神龙刚坐过的椅中,苍白美丽的脸上已满是凶狠之色。
郑愿看着她,苦笑道:“马神龙真的是男人,我不骗你。”
红石榴不理他,径自清理着桌上的残酒剩菜,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大壶酒,两只酒杯和一包下酒菜,冷笑道:
“我是石榴红,我也是男人,我也不骗你。”
郑愿喃喃道:“‘为什么我说真话,人家反而不相信呢?”
红石榴斟满一杯酒,自己一口干了。紧接着又是一杯,转眼间已干了两杯酒。
郑愿哭丧着脸,无奈地道:“你要喝醉的。”
红石榴道:“醉死了更好。”
郑愿叹道:“小石榴,好石榴,你莫要这样好不好?”
红石榴的脸上已渐渐涌起了红晕,而且越来越红,眼睛也变得迷迷濛濛的了。
她乜斜着郑愿,嫣然一笑,娇声道:“我昨晚看着星星,想了好久,才发现自己实在很可怜。”
郑愿除了苦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红石榴甜甜地道:“我想起小时候,那时候家里谁都疼我爱我,客人们到我家来,看见我也会夸奖我又乖又漂亮,
郑愿轻轻夺过酒壶,红石榴也没有挣扎,只是用梦幻般的声音说道:“后来,索命无常领着他的手下洗劫了我家,我的亲人一下全没有了,再也没人疼我爱我了,也没人说我又乖又漂亮了,
郑愿柔声道:“你不要这样想。”
红石榴凝视着他,幽幽地道:“……可我又有了你,你杀了索命无常,可我又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我就想,我不是又乖又漂亮么,你是我的恩人,我为何不用自己的身子来报答你呢?……”
郑愿正色道:“你这么想是错的。我希望你以后永远莫要有这种想法。就算我对你有思,你也不能用这种方式报恩。”
红石榴惨然一笑,哺哺道:“可你不要我,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就算我没羞没臊地在你面前脱光了衣裳,你也不屑于看我一眼,你可以和那个骗我的老板娘睡觉,可以娶花深深,也可以和那个女扮男妆的马神龙相处得很好,但你不会和我好,……”
泪珠儿流过她嫣红的脸儿,滴落进酒杯中。
红石榴站起身,苦笑:‘’而且我又很不识趣;总是三番五次的来纠缠不休,也难怪你讨厌我。我…·我……我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很贱。”
郑愿默然,他无话可说。
红石榴道:“有时候我也发狠,发誓不再来找你,可总是管不住双脚,…、··但你放心,我以后真的不再来找你了。”
她脸上的嫣红已渐渐变成了灰青,她的目光也已涣散,她的双手也开始轻轻颤抖。
郑愿吃惊地跳了起来:“你……”
红石榴摇摇晃晃往外口走,口中冷笑道:“我欠你的情,我还你一条命。”
郑愿闪身拦住了她,满头冷汗,声音也已嘶哑得怕人:“你中毒了?”
红石榴淡然道:“不是中毒,是服毒。”
郑愿嘶声:“那么,那么解药呢?”
红石榴的身子已僵硬地倒了下去,但她仍吐出了两个冷冰冰的字,两个让郑愿凉透了心的字——
“没有!”
没有解药,红石榴岂非已死定了?郑愿只觉天旋地转,刚冲过去抱住红石榴的身子,房门就被推开了。
马神龙闯了进来,面上带着一种很奇异的神色,怔怔地看着郑愿。
郑愿颤声道:’‘你…·你有没有…有没有办法救她?”
马神龙惊醒似地哆嗦了一下,垂下眼睛,沉声道:
“我能。”
郑愿大喜过望,除了连声说好,几乎已想不起其它的一话来。
马神龙黯然道:“只可惜,就算我这回救活了她,她还可以再服毒自尽,我救了她一回救不了她二回。”
郑愿急道:“先不管那么多,救活了她再说!”
马神龙叹了口气,摸出一个小瓷瓶,递了过去,道:
“这是解药,用酒喂她服下,再运内力助她迫毒就行了。”
郑愿接过瓷瓶,连说了三声谢谢,他实在无法不感激马神龙。
如果红石榴真的因为他而服毒自尽,郑愿将真的不知道何以自处。
马神龙转过身,冷声道:“我在门外给你护法,但我劝你好好想一想,如果你不能娶这位姑娘,或许还是让她死了的好。”
郑愿还没回过神来,马神龙已出门,带上了房门。他冷冰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你救得活她的命,你救不活她的心。”
郑愿突然间打了个寒噤。
马神龙的话像刀子一样锋利无情,令他感到很不舒服,而且很不理解。
马神龙怎么会说这种活?
马神龙的神情为什么这么怪?
直到四更天,郑愿才收功下床,凝视着昏睡中的红石榴苍白憔悴的脸和失去了血色的嘴唇,苦笑着叹了口气。
也许马神龙的话说得不错,他救活了她的命,却可能救不活她的心。自杀未遂的人,很可能不再想干这种傻,事,不再会有这种勇气。
但心呢?
郑愿在心里叹息。
他一直都认为,谁没有了谁,也都能活下去,而且能活得很好。
金蝶原先就曾多次说过,没有他她会死的,结果她并没有死,而他也没有。
他们都活得不错。
他没想到红石榴真的会干这种傻事,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伟大,伟大到令她如此痴情的地步,他甚至不觉得他对她有什么恩德。
他觉得心里很闷,堵得慌,好像要生病了,他很想喝酒,找个朋友聊一聊。
他拉开房,过道上空荡荡的,马神龙已不在那里。
郑愿摸到酒窖里,拎了一坛酒上楼,痛痛快快地一口气喝了小半坛。
酒意渐渐涌上心头,郑愿觉得脑中晕乎乎的,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感觉。若是床上没睡着一个红石榴,他也许会感到非常非常幸福的。
酒这个东西,就有这个好处,所以浪子不能没有酒。
郑愿渐渐已不去想红石榴醒来后会怎样,不去想他将如何面对她,他也没有去想那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花深深,没有想宋捉鬼。
他的思绪已全被一个女人占满了。
那个女人,就是金蝶,他青梅竹马的伴侣,他初恋的情人,现在已成了吕倾城的妻子的女人。
此时此刻,他已想不起她的绝情,她的冷酷,她的离去。
他只是回想着他们在一起时快乐的情景。
郑愿已醉了。
一个人能不能忘记自己的初恋呢?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