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捉鬼给“鬼”下过一个定义——所谓“鬼”,就是看起来很像人,但实际上又不是人的东西。
宋捉鬼认为自己这个定义很精确,许多人也都这么认为,但有一个人却敢直指其误,很让宋捉鬼生气。
这个人说:“石像也是一种看起来很像人,但实际上又不是人的东西。石像是不是鬼?”
宋捉鬼怔怔地瞪了这个人半晌,一声没吭就走开了。
这个人就是被称为“轿夫”的郑愿。
郑愿是个看起来很斯文,很有教养的人,长得也很秀气。他一年四季总是穿得漂漂亮亮的,面上总是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很讨陌生人喜欢。
但任何人在知道他就是“轿夫”郑愿之后,肯定会扭头逃开,郑愿的不多的几个朋友更是看见他就头疼、就想躲,实在躲不掉就紧紧闭上嘴巴。
郑愿并不是真正的轿夫,他这一生中,从未抬过一回轿子。
他不抬轿,也没坐过轿,更瞧不起坐轿的人。
他之所以被人们称为”‘轿夫”,只不过是因为他虽然不抬轿,却喜欢抬另外一种东西——
抬杠!
郑愿觉得抬轿的人可怜,坐轿的人可恨。
只可惜世上愿意坐轿的人很多,抬轿的人也不少,并不因郑愿的看法有什么改变。
这一点很让郑愿想不通,而且很有点生气。
生气自然得有所表示,气在心里闷久了,对身体不太好,偏偏郑愿又是个很讲究保养身体的人。
于是每次碰到轿子,郑愿都会很斯文地拦在路心,恳请轿中人下轿来走走。
郑愿会很亲切地道:“走路对身体
很有好处的,可以延年益寿,即便生点小病,爱走路的人体质好,也能药到病除。而常坐轿的人一般都是短命鬼,就算活得久,也是一生都病歪歪的,享受不到人生的乐趣。”
哪个坐轿的人爱听这种丧气的忠告?
轿中人大多都很有点身份地位,有些甚至很有势力。
于是免不了会有喝斥、争执一类的事情发生。
最后自然是打架。
郑愿一天里打架次数的最高记录是十九次。那是他在去年六月十六那天创下的,至今还未破过。
郑愿记得那天太阳特别毒,天气特别热,而且他的心情特别烦躁,手心特别痒,汗也特别多。
他一天清早出门就将高唐第一财主胡老爷的轿子拦了下来,揍得胡家的十几个家丁爬都爬不起来,然后他就笑眯眯地牵着胡老爷的肉乎乎的手,陪着胡老爷走了两条街。
据说胡老爷后来累得在床上躺了三天没喘过气儿来。
就这样,郑愿从高唐开始打起,一路专打坐轿的人,打一架,喝一回酒。
第十八架打完之后,郑愿碰到的人居然是济南太守。
结果可想而知。
郑愿还没挨近轿子,就已被如狼似虎的衙役们饱揍了一顿。若非宋捉鬼恰巧路过,郑愿很有可能被关进大牢。
太守老爷并不认识宋捉鬼,所以当宋捉鬼喝住那些衙役时,太守老爷十分生气,大声叱道:“咄!尔乃何人?”
宋捉鬼站在那里不出声,只是咧着大嘴傻乎乎地笑,显得很憨厚、很淳朴。
师爷连忙凑到轿前,陪笑道:“大人,他就是宋捉鬼,钦封通玄显微真人。”
太守老爷显然也听说过宋捉鬼其人。他很吃了一惊,上上下下打量了宋捉鬼十几眼,颇感兴趣地问道:“你就是那个很会捉鬼的宋捉鬼?”
宋捉鬼憨憨笑道:“在下正是宋捉鬼。”
师爷又笑道:“宋大侠也是南阳人。”
太守老爷他乡遇乡亲,倍感亲切。结果是便宜了郑愿,他被衙役们从地上扯起来,放在一匹马上,随着太守老爷的队伍进了禹城。
郑愿躺在马背上,看着威风凛凛的官轿,听着轿中太守老爷的南阳腔,觉得实在是窝囊。
那天晚上,禹城知县设宴款待太守老爷,太守老爷的同乡宋捉鬼,太守老爷的同乡的朋友郑愿自然也在座。
席间太守老爷说起了“捉鬼”的故事,道“昔年南阳有个宋定伯,想必和宋大侠同宗。”
宋捉鬼道:“是。”
太守道:“宋定伯曾路遇野鬼,用计捉之,鬼大骇,变而为羊。未定伯将那只羊卓到市上卖了,颇发了一笔小财。只不知此事可真。”
宋捉鬼道:“世上并无鬼怪。宋定伯捉的是羊,不是鬼。”
太守道:“哦?”
宋捉鬼道:“或许他在路上偷了一只羊卖了,又怕失主来追查,于是就编了这个捉鬼的故事来骗人。”
太守大笑:“有趣,有趣!”
知县也陪笑道:“宋大侠真是风趣得很。”
郑愿抚着青肿的腮帮子,有点跑风地道:“依你说,世上没有鬼?”
宋捉鬼道:‘自然没有。”
郑愿笑眯眯地道:“真的没有?”
宋捉鬼知道他又想抬社,本不欲理他,但碍于太守在侧,贵宾满厅,不得不硬头皮往下说:“真的没有。”
郑愿笑得更迷人了:“那么,你为什么叫宋捉鬼?”
宋捉鬼道:“因为我捉鬼。”
郑愿钦佩地点点头,问道:“即然世上没有鬼,你捉什么鬼?”
宋捉鬼想了想,沉声道:“我捉的是另外一种鬼,而不是平常人所说的鬼。”
郑愿道:“高见!…··你捉的那‘另外一种鬼’是什么样的鬼?”
宋捉鬼用一种低沉缓慢的声音说道:“我捉的不是地狱之鬼,而是人间之鬼,是那种看起来很像人,但实际上又不是人的东西。”
太守鼓掌赞叹道:“说得好!宋大侠这句话,真是骂尽了世间的魑魅魍魉。痛快,痛快,当饮一大杯!”
满座皆惊皆叹。
郑愿突然离座,深深一揖,大声道:“太精辟了!太深刻了!真让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
他直起腰,一本正经地道:”石像也是一种看起来很像人,而实际上又不是人的东西,石像是不是鬼?”
满座愕然。
今天又是六月十六,太阳仍然很毒,天气仍然很热,郑愿的心情却不似去年的今日那么烦躁。
他想起那晚宋捉鬼和太守等人面上的表情,仍然觉得很得意。
他正坐在微山湖边的一个小饭摊里吃面,脸上挂着很温柔很迷人的微笑。
摆饭摊的小姑娘已经被他的微笑迷的晕陶陶的了,她的脸儿一直红扑扑的,大眼睛在偷偷膘着他。
她一直在咬着嘴唇微笑。
她希望他抬头看她时,第一眼就看见她妩媚动人的微笑。
可郑愿一直没有正眼看过她。
“或许他是怕羞,他不敢着我,他怕自己会被我迷死。”
小姑娘这么想着,心里充满了甜蜜和快乐。
于是她尽量挺着发育得很好的胸脯,来来回回地从他面前走过,迈着从其它成年女人那里学来的步子,屁股扭啊扭的,很动人,至少她认为自己这么走路很动人。
她希望这个眼睛大大的、又英俊又斯文的年轻人看她,她自信只要他看了她一眼,肯定会被她吸引住。
除非他是个白痴。
可看他那个样子,实在不像是个白痴。
郑愿果然在她走了三十三个来回后,抬起了眼睛,很温柔地微笑着,直视着她。
小姑娘的脸更红了,眼睛眨了眨,终于没有移开。
她站在他面前,挺着胸脯,勇敢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就要跟我说话了,就要……”小姑娘愉快得直想笑出来。
郑愿果然开口了:“走路虽然对身体很有好处,但像你这么不停地扭着走,就会有坏处了。第一,很累人,你的脚累,我的眼睛累;第二,很费鞋;……”
这叫什么话?
小姑娘气得脸儿惨白,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郑愿微笑道:“第三,很不安全。像你这么美丽妩媚的女孩子,随便走几步都会让天下所有的男人眼中冒火。
你若是总这个样子走,总有一天你会被人抢走的。”
小姑娘的脸儿又红了,纤细的腰肢也微微扭了扭,声音甜得能融冰化雪:“你怎么不抢我?”
话说出口,小姑娘总算知道害臊了,羞得跺了好几下脚,撅着小嘴,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他。
郑愿柔声道:“难道你真的很想被我抢走?”
小姑娘羞不可抑,两手捂着脸儿,恨声道:“鬼才想!”
郑愿简直想大笑一阵,但脸上反而现出抑郁之色,轻轻叹了口气。
小姑娘从指缝中看见了他脸上的抑郁,心里不禁又充满了甜蜜的柔情。
他一定是伤心了。
小姑娘靠近他,悄声道:“不过,你要真的……真的把我抢走,我…··我一定不喊叫。”
郑愿看着她,苦笑着摇摇头,叹道:“你怎么一点不知道害噪?”
小姑娘怔了怔,郑愿又笑道:“过几年吧!过几年,等你长大了;我再来抢你。”
小姑娘气得狠狠捶了他一拳,恨恨地道:“你这个大骗子!”
郑愿哈哈大笑起来。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小姑娘翻着白眼,气呼呼地瞪着他,看样子似乎想扑上去咬他几口。
她突然恨声道:“再过几年,再过几年只怕……只怕你什么也抢不到了”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是不是和小姑娘的话一个道理?
郑愿有点笑不出来了,他就像是在突然之间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正打在心口上。
他曾经有过一个非常要好的女伴,和他是青梅竹马的情侣。他决定非她不娶,她也决定非他不嫁。
所以他很放心。
他虽然是一个浪迹天涯的江湖人,却始终记得自己的归宿应该在哪里。
所以他不着急,他还要再闯荡几年再回到她身边。
结果是她嫁给了别人。
那天他风尘仆仆赶到她家,她却已在轿中。
那天是去年的六月十五。
郑愿低下了头,他不想让这个小姑娘看见自己眼中的痛苦。
这份痛苦只属于他自己,他不愿与别人分享。
在他寂寞孤独的时候,他就细细地咀嚼这份痛苦。
奇怪的是,这并没有使他消沉。他仍然在江湖上闯荡,仍然能开心地大笑,仍然能兴致勃勃地和别人抬杠。
小姑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她怔怔地望着面色惨白的郑愿,一时间似已痴了。
一阵喝道声远远响了起来,郑愿倏地抬起头,耳朵也支了起来.
小姑娘瞪着他,眼中的怜惜已渐渐转成了惊讶和疑惑。
她转头看看南面,却见一顶大桥正缓缓向这里行来,轿旁影影绰绰的像是有不少骑马的人。
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当她看见郑愿站起身走出饭摊,神闲气定地拦在路中心时,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天啦!他……他莫非是……是轿夫?”
她忍不住叫出了声:‘’你是郑愿?”
郑愿转头看着她,微笑道:“一点不错。”
小姑娘的心跳得更厉害了:“天啦!他竟然说……说过几年、过几年来抢我!”
小姑娘幸福得简直快要晕了。
一顶很气派的四抬大轿缓缓行来,不多的几个行人都敬畏地闪在路旁,目送大轿走过。
四个抬轿的轿夫都是剽悍威武的年轻人,一色的青衣小帽,看样子他们的武功都很扎实。轿后各有四匹骏马,骑马的人个个威风凛凛,顾盼之间,杀气森森,显见都是目空一切的武林健者,江湖大豪。
有这样八个人护轿,轿中人的身份地位自然极其崇高,武功自然也是绝对一流,这么一顶大桥,谁敢去惹?
就算是真吃了豹子胆的人,只怕也会退避三舍。
郑愿虽没有吃过豹子胆,但已决定要来“惹一惹”轿中人。
郑愿挺立路心,笑眯眯地看着慢慢走近的队伍。
轿前四匹骏马上的骑者,自然也已看见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他们的眼中,都射出了迫人的寒光。
他们停了下来,大轿也停了下来,停在三丈外。
一个佩剑的中年汉子皱着眉头,大声喝道:“郑愿,你又想干什么?”
郑愿认识他。
他是泰山派数一数二的高手,人称“一剑断山”的高断山。
高断山的剑术出神入化,内功深湛惊人。他是天下著名的剑客之一,纵横江湖十几年,好像还没吃过败仗。
高断山和郑愿不是仇人,也不是朋友,他们只不过互相认识,仅此而已。
郑愿笑道:“高大侠,我又想干什么,你肯定已经很清楚了,何必多问呢?”
一个手持方天画戟的年轻人冷笑道:“郑愿,你认不认识我?”
他的相貌很英俊,只是睑色有点发青,看起来显得很傲慢。
他盯着郑愿,薄薄的嘴唇抿了抿,细黑的剑眉也扬了起来。
郑愿“认”了半晌,点点头,微笑道:“自然认识,阁下是‘小温侯’吕倾城。”
他当然认识这个吕倾城。
江湖上不认识吕倾城的人本来就不多。
吕倾城天生勇力,英俊非凡,是近年来武林中风头最劲的少年高手,有吕布再世的派头。吕倾城在和“武林第一美女”金蝶成亲后,名声更著,天下无人不知,吕倾城是金蝶的丈夫。
郑愿的那个青梅竹马的伙伴,就是金蝶,郑愿怎么会不认识吕倾城呢?
吕倾城似乎被郑愿的微笑激怒了,怒吼道;“那你还不快让道!”
郑愿笑得亲切极了:“为什么?我认识你和我要砸轿子这两件事之间,应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吧?”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笑眯眯地道:“怎么会没有关系呢?有关系,有关系。”
这个胖汉是河南龙门派的好手,人称“流星索命”的刘昭阳,一对流星锤使得鬼神莫测,中入立毙。郑愿曾在游历中州时,和刘昭阳见过面。
郑愿很谦恭地作了一揖,道:“刘大侠请讲。”
刘昭阳笑道:“吕公子的意思是说,你碰见了他,就该回避。”
郑愿道:“为什么我碰见了吕公子,就该回避呢?”
刘昭阳叹了口气,道:“因为吕公子不想让你太难堪。”
郑愿讶然道:“哦?”
刘昭阳又叹了口气,道:“因为你居然连自己的未婚妻都看不住,怎么还敢抛头露面?吕公子一看见你,就替你脸红。”
吕倾城原本绷紧的脸上已漾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郑愿更惊讶了:“不会吧?我从来没有过未婚妻呀?”
刘昭阳叹道:“这个人怎么记性这么差劲?昔年的武林第一美女,如今的吕夫人金蝶,不就是你的未婚妻么?”
吕倾城的脸又青了。
刘昭阳的话夹抢带棒的,让吕倾城听了很不舒服。
可惜刘昭阳这个人一向都说自己“眼睛不好”,他好像根本没发现吕倾城已变脸。
郑愿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微笑道:“我的确认识一个叫金蝶的女孩子,她是我的邻居,但绝对不是未婚妻。”
刘昭阳道:“郑公子,你何必这么说呢?应该承认的事情就承认嘛!我想江湖上没人不知道是吕公子抢走了你郑愿的女人吧?”
吕倾城一声低吼,画戟横着一扫,撞向刘昭阳面门。
刘昭阳居然还是笑眯眯地,好像他的眼睛真的很不好。
高断山面色一变,郑愿却已惊呼失声。
画戟还没扫到刘昭阳,就被斜地里伸过来的一把刀架住了。
吕倾城的目光在刹那间已变得阴冷无比,但他却什么也没说,悻悻地收回了画戟。
郑愿看着这个拿刀的人,他觉得很有趣,因为这个人他不认识,也猜不出是谁。
这个人是个又黄又瘦的人,岁数不算大,顶多也就三十出头,穿着一身黑色的武士服,看起来阴冷猥琐,很让人讨厌。
可郑愿惊讶地发现,高断山和刘昭阳在这个人出现后都变得很恭敬,连平素傲睨天下群雄的吕倾城好像也很怕这个人。
郑愿发现这个人正将目光转向自己时,便很亲切地冲他笑笑,点点头,问道:“这位英雄面生得很,一向在哪里发财啊?”
这个人的脸上死板板的一点表情也没有。好像他根本没听见郑愿的话,只是眼中已露出了阴毒无比的寒光。
这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尊杀神。
一尊无血无肉、阴冷无比的杀神。
郑愿看着这个人,笑得有点不自在了,后背上凉嗖嗖的。
但郑愿并没有放弃砸轿子的愿望。相反,他对这顶神秘的大桥轿更感兴趣了。
高断山、刘昭阳和吕倾城都是雄踞一方的大豪,武功更是出类拔萃,他们也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成名人物,他们居然会一同护卫这顶轿子,岂非不可思议?
能请动他们同时护轿的人,郑愿怎可不见、怎可不请他下轿来走走路?
另外五个护轿之人都是清一色的黑色武士服,佩着腰刀,面无表情、目露凶光,他们是什么人,郑愿当然想知道。
以往郑愿砸轿,轿中人都会很威严很气愤地出声呵斥,可这次轿中人居然一声没吭。
你说说,这样的轿子,是不是非砸不可?
郑愿大声道:“轿中的老兄,我晓得你看见我了。我叫郑愿,愿望之‘愿’,特地请你下轿来走一走,聊聊天,看看湖光。其实走路很有好处的,……”
郑愿的“走路经”刚念第一句,那个猥琐的黑衣武士已木然叱道;“滚!”
郑愿苦笑道:“你这个人怎么一点教养都没有?我正和你主人说话,你这当奴才的急什么?”
黑衣武士目光一凝,人已下马,站在了郑愿面前。
没人能看清他是怎么下马的。
郑愿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吃惊地道:“你想干什么?”
黑衣武士冷冷叱道:“滚!”
郑愿点点头,赞许地道:“原来你下马,是想在地上滚一滚呀?……也好,经常在地上滚一滚,对身体的好处只怕更大,人不沾地气,身体总归是要变坏的。”
黑衣武士木然而立,一点也没显出生气的神情。
但他的刀已拔出。
正午的阳光映在刀上,闪耀着夺目的冷光,如微山湖水的波光。
他的人也如他的刀一样,冰冷而且充满了杀气。
高断山皱着眉头,无奈而又怜悯地看着郑愿。
他不想看见郑愿死去,可又救不了郑愿。
刘昭阳还是笑眯眯的,像座弥勒佛。
对他来说,谁死谁活都一样。反正他“眼睛不好”,看不清。
吕倾城面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他希望郑愿死,但又不愿郑愿死在别人手里。
他要亲手杀死郑愿。
小姑娘站在路边,吓得直哆嗦。
她虽然不懂武功,但也能看出来,郑愿不是那个“坏蛋”的对手。
她想跳过去把郑愿拖走,可偏偏两腿发软,不听使唤。
她想告诉郑愿:“你没有刀子,人家有!你快逃!”’可她的两排牙齿正在打架。
郑愿却好像一点儿也不明白对方要杀自己,反而向前凑了几步,微笑道:“在地上滚着玩的时候,身上最好别带刀剑一类的东西,否则会戳到自己。你这把刀我先给你拎着,你滚完了,我再还给你。”
他居然真的伸出了手。
右手。
刀光大动。
黑衣武士的刀已闪电般砍下。
高断山在心里发出了叹息,闭上了眼睛。
他十分清楚这一刀的威力,也知道郑愿的右手肯定会从此消失。
高断山曾亲眼目睹这位黑衣武士杀人。对方是威镇天下的前辈高手,却没在这个黑衣武主刀下走过十招。
高断山虽然不知道郑愿的武功究竟如何,但他认为郑愿绝对不会是那个前辈高手的敌手。
刘昭阳的眼睛眯缝了起来,似乎受不了太强烈的刀光。
吕倾城急而又低沉地冷哼了一声。至于他为什么要冷哼这么一声,只有他自己知道。
小姑娘忍不住哑呼一声,两手紧紧抓住了胸前的衣襟,她的身子很快软倒在地上。
刀光乍现即灭。
血光涌现。
刀仍在手中,一只手已落在了地上。
握刀的手是郑愿的手。
右手。
落地的手是那个黑衣武士的手。同样也是右手。
天晓得出了什么事。
断手的黑衣武士已惊呆,甚至都忘了点穴止血,一任鲜血自断腕处狂喷而出。
骑在马上的入也都已惊呆,他们只是瞪着个黑衣武士的断腕,谁也不出声。
小姑娘呢?小姑娘已经吓晕了。
只有郑愿还在摇着头叹气:“我让你别拿刀你偏要拿,这不,出事了不是?”
那神情那语气就跟父亲教训顽皮的孩子似的。
轿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清叱:“冲过去!”。
高断山等人几乎想也未想,一挟马肚子,骏马冲出,冲向郑愿和那个黑衣武士。
高断山的剑已挥出削向黑衣武士的后脑,刘昭阳流星锤飞出,击向黑衣武士的后心,吕颂城的方天画戟挟着狂风刺向郑愿的面门。
郑愿只有闪开。
骏马冲出,踩过那个黑衣武士的尸体。大轿冲过,轿夫的脚踩过那个黑衣武士的尸体。
轿后的四名黑衣武士弯弓搭箭,射向郑愿,也射向晕倒在地上的小姑娘。
郑愿真的生气了,他从来没生过这么大的气。
他怒吼着,挥刀相开如蝗的利箭,护住了小姑娘。
他们居然连一个无辜小姑娘也不放过!
第一阵箭刚刚过,大轿已冲出十丈,郑愿手中的那把刀突然脱手飞扬,离地仅仅三尺,追向大轿。
马快轿急。
刀更快。
第二阵箭雨袭来时,郑愿已扯下了那件漂亮的丝袍,运力挥动。
箭射在袍上,啁啁有声。
大轿已奔出十四丈时,刀追上大轿,从轿后骏马的腿间穿过,忽然向上一飘一旋,轿子的后面已被割出了一个大洞。
郑愿看见了轿中的“人”,不由怔住了。
一只利箭趁隙而入,射中了他的左臂。他居然都没察觉。
轿中的“人”好像并不是人,而是一种看起来很像是人,而实际上又不是人的东西。
石像!
的的确确是石像,而且轿中只有那么一座石像。
郑愿对石像很有研究,他自己本就是个很不错的石匠,他曾雕过不少石像。
虽然隔得很远,郑愿还是能认出,那座石像约摸有五尺高。虽然他只看见了石像的背影,他还是能肯定,那是一座滴水观音。
而且一定是用极品的昆山之玉雕成的滴水观音。
那个雕此石像的工匠一定是个名家。
可方才轿中明明有人说话。
石像怎么会说话呢?
再说了,昆山之玉虽极昂贵,极品的昆山之玉更是难寻,名家制作的玉像虽少而又少,可也不至于如此神秘、如此隆重地护送啊?
这顶轿子要到哪里去呢?
……
郑愿叹了口气,收回目光,也收回思绪,这才感到了左臂上的剧痛。
剧痛中又夹着一阵阵的麻痒。
“毒箭!”
郑愿刚想起这两个字,就觉得有点晕,眼睛有点花,腿也有点软。
他咬牙拔出箭,一胜黑血顿时喷了出来。他的整条左臂已经麻木。
郑愿这回是真急了,他从未中过毒,他知道
有些毒极其厉害,连解药都没有。
那么,他中的毒是不是没有解药?即使有解药,他又将从何处弄到手?
郑愿的胆子一向很大,可一中毒,胆气顿消。
已知必死的人,是不是都会这样?
宋捉鬼要是在这里就好了,宋捉鬼不仅会捉鬼;还会解毒用毒。
可宋捉鬼此刻又在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