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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情玄铁剑》第一章 血染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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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呼、利箭、呵斥和各种大大小小的数百件暗器,也没能阻住一匹马。

    一匹血一般红、光一般亮的骏马。

    这匹马离大门还有五六里时,门楼上的哨丁就已发现,离吊桥二十文处时,哨丁们已开始大声呵斥,并立即吹响了警哨。

    他们已看出这匹马并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意思。马背上的骑者仍躬身伏在鞍上,看来是想不经通报就冲过吊桥、冲进大门。

    警哨吹响时,五十名弓箭手已将搭在拉满了的弦上的五十支利箭射了出去,射向那匹马和那名骑者。

    这匹马还在很远的时候,他们就已做好阻击的准备了。

    警哨刚吹响,原本闲懒地坐大门内城墙角阴凉处喝酒聊天的二十四名暗器好手和十二名投枪手都飞快地跳起身,冲向大门。

    铁剑堡大门,不论白天黑夜,都一直敞开着。铁剑堡的吊桥,也从未拎起来过。

    铁剑堡是武林重地之一。无论是谁,都可以进铁剑堡,而且绝对会受到殷勤的款待。就算你是个为人不齿的的采花大盗、无路可逃的朝廷重犯,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收拾你、告发你。惟一的要求是你必须来得光明、去得也光明。

    就算是昔年武林中最狂妄的山东大响马“至尊大响马”马神龙,要进铁剑堡,也必须规规矩矩地离吊桥二十丈就下马,然后通名报姓。

    这是铁剑堡的规矩。

    规矩既已定下来,就是要让人遵守的。你要想不守铁剑堡的规矩,也可以,那么你就最好别想进铁剑堡,否则你就是真的在找死。

    铁剑堡立堡百五十年,敢违反这一规矩的人也不能算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这些人中,没有几个人能闯得进铁剑堡的大门。

    从离吊桥二十丈开始直到大门,也不过三十一二丈的距离。对一个武林高手来说,这距离也不能算太长。

    但你若要冲过这三十一二丈,就必须面对至少两百支利箭、四十八杆投枪和数不清的暗器。

    每名箭手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至少射出四支箭。每名投枪手可以在眨眼间将左右双手的两杆枪投向来人的身体。至于暗器,那就没法数了。

    这还是情况不太紧急的情况下攻击的力量。如果这些弓箭手都换上连珠导,射向来人的利箭绝对不下千支。

    可今天,六月十七午时三刻时分的这匹马和马上的骑者,居然就冒着箭雨枪林和如蝗的暗器,闯进了铁剑堡的大门。

    和他同时闯进来的,还有他的一句话,一句他从离吊桥二十丈就开始喊的话。

    一句已嘶哑如鬼哭的话——

    “老子是韦怒!”

    韦怒?!

    铁剑堡的大管家、“和风细雨”韦怒?!

    那个爱骑自马爱穿白衫的白面书生韦怒?!

    发暗器的人突然停手,投标枪的人也都相顾愕然,已完成任务、刚在门楼上转过身准备查看冲进门的“来敌”

    是否已成刺猬的弓箭手们更是惊呆了。

    这个人会是大管家韦怒?!

    ——开什么玩笑!

    有一部分人这么想。

    他们认为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韦怒。

    韦怒向来都是着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衫。这个人却穿着一身发黑的怪衣裳,又脏又破。

    韦怒虽名“怒”,却是个顶和气的人,从来不说粗话。

    他既被人称为“和风细雨”,则其性情之温良可想而知。

    可这个人居然一开口就是“老子”。

    韦怒面色白净,胡子总是刮得干干净净的。这个人却留着一部又脏又乱的大胡子。

    韦怒三个月前出堡的时候,骑的是他最喜爱的、堡主送他的一匹雪白的大宛宝马。可这匹马却浑身血红发亮。

    这个人怎么可能是韦大管家?!

    ——坏了!

    也有许多人在心里叫苦。

    心里叫苦的人,都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这匹马并不是天生的红马,马身上的红色是血珠一般的汗水染成的。

    这种马的另一个名字就叫“汗血”。

    只可借你不信也罢、叫苦也罢,都已无法改变眼前发生的事实——

    马已沉重地摔倒在地,马背上的骑者也已滚落到三丈开外,就像一个滚动着的大刺猬。

    无论他是不是大管家韦怒,也都已经快死了。

    或许已经死了。

    众人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大刺猬”却忽然腾身站了起来,嘶吼道:

    “去叫……堡主,快——”

    然后他就再次倒了下去。

    *********

    他实在跑不动了。

    他的胸口憋得像是压上了块千斤巨石;他的心跳得像是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他的双腿已失去了知觉,似乎已不是他的。

    他的腿还在跑,跑得还和从前一样飞快,可他知道,再跑三里地,他就会气血逆冲而亡。

    他的咽喉里发出种血腥的气味,似乎有一股什么东西拼命在往外涌。他只有咬紧牙关,将它咽回去。

    他已看不太清前面的路,前面的一切都是虚浮的,摇摇晃晃。汗水浸湿了头发,浸湿了衣裳,也刺得他双眼疼痛。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可他还是必须跑下去,就这么拼尽最后一点力气跑下去。

    他宁愿跑死,也不愿被身后那两个人追上。

    他是个老江湖了,他知道自己若落在那两个人手里,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与其被他们折磨成白痴或人豸,他还不如跑死。

    跑死虽然也是死,但那是种壮烈的死,是自己要死,无论如何总比被人杀死,被羞辱而死强。

    他是江湖上著名的“飞天浪子”慕容飘。他的轻功一向为江湖朋友们推许,他当然不能被别人生擒。

    所幸的是,他还能隐约听得出,身后那两个人呼吸已紊乱、脚步已不稳,他听得出他们也不行了。

    他们自卯时起一直在追赶他,已经追了快八个时辰了,他们也已快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了。

    能拖死他们,他慕容飘就算死得不冤。

    武林中能累死“和合双煞”的,除了他慕容飘还会有谁呢?

    谁不知道“和合双煞”本是横行中原的强盗兄弟?谁不知道“和合双煞”武功超卓、凶残暴虐?谁不知道这对兄弟最后投靠了朝廷,成了西厂的得力干将?

    就算他慕容飘今晚暴尸鲁南深山,日后江湖上朋友们说起他的故事来,也会双挑大指,说“慕容飘那才叫好汉,一个人拖死了两个穷凶极恶的西厂杀手。英雄啊,那才叫英雄!”

    慕容飘将死得其所。

    就在这时,慕容飘听见身后“噗”地响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声。

    然后身后就不再有脚步响,甚至不再有动静了。

    他们死了!

    他终于把他们累死了!

    慕容飘强抑着心中极度的兴奋,也强抑着自己那种要马上停下来松口气的强烈感受。他还是在跑,仍然跑得飞快。

    他知道,假如他立即停下来,体内沸腾的气血将会爆裂,假如他马上张开口喘息,同样会咳血倒地、气绝身亡。

    他渐渐放慢了速度,越来越慢,最后才停了下来。

    他还是喷出了几口血。

    但他知道,这几口血喷出后,自己的性命算是保住了。他找到一块巨大平坦的山石,缓缓跌坐下来,运功打坐,将走岔的真气重引人奇经八脉,最后纳入气海。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朝阳已在东天,那么灿烂,那么明亮;山峦静静地蜿蜒着,那么温柔,那么可爱;沾着露气的树木草叶那么清新,和婉清脆的鸟啼那么亲切……

    慕容飘平生第一次,觉得乾坤如此清朗,人生如此可爱。

    他抹去在不知不觉间流出的泪水,走下山石,走到叮咚作响的山泉边,撩起冰凉的泉水,洗尽脸上的泪水和污血。

    他站起身,走向北方。

    他要去京城,他要返回京城去。

    他就是因被“和合双煞”从京城一路赶杀,才逃到鲁南这片不知名的山谷里的。现在他还是要返回京城去。

    那里有他要找的东西。

    只要他找到了那件东西,他就可以重返回他的家门。

    他已经被逐两年了。

    这两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寻找重归家门的办法。

    现在“办法”终于来了。

    “办法”就在京城,就在皇宫大内,他必须返回去,找到这个“办法”。

    就算是死,他也不在乎。

    *********

    程威的眼珠子都红了。

    眼睁睁地看着跟随他多年的好兄弟一个一个倒在血泊里,他能不愤怒吗?

    他的这片基业、这家威震关外的“威风镖局”竟然在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被人踏平,他能不愤怒吗?

    可他不敢动,连一根手抬头也不敢动。

    他那结发的老妻、妙龄的闺女还在敌人手里,他不敢动。

    他那惟一的儿子、九岁的儿子,被敌人的一柄剑逼住了咽喉,他更不敢动。

    敌人只有一个。

    一个蒙着脸的黑衣大汉。

    程威怎么也不能相信,仅仅这么一个敌人,就挑了他的镖局,杀了他出生入死的两位结义兄弟、四名镖头和二十四名趟子手。

    事实就是这么残酷。

    黑衣大汉看着程威,用很温和的声音说道:“程师傅,实在抱歉得很。我原本没准备杀这么多人,也根本没想挟持你的家人。”

    程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极度的愤怒、极度的震惊和极度的恐惧,使他大脑中一片空白。

    黑衣大汉轻轻叹了口气,收剑回鞘,将那已吓呆的九岁男孩扶到同样已吓呆的程妻身旁,这才转过身对程威道:

    “程师傅,其实我一开头说得非常清楚,我只想问几个小问题,仅此而已。造成现在这种局面,我们双方或许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程威还是说不出话来。

    黑衣大汉重重一叹,道:“程师傅不愿跟我说话,我知道是因为我对不起程师傅。但这几个问题,我却一定要问,而且一定要得到程师傅最正确的答案。”

    程威开始动了——他的眼珠子已开始慢慢转动,舌头也伸了出来,舔着焦干的嘴唇:

    “什……什么……什么问题?”

    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似乎嗓子被大口的浓痰堵住了。

    黑衣大汉盯着他,沉声道:“半个月前,你保了趟暗镖?”

    程威从嗓子眼里硬挤出了一个字:“是。”

    黑衣大汉道:“谁托的保?”

    程威迟疑了。

    走江湖的人,吃各行各门的饭。吃什么饭,就得守什么规矩,这是江湖中人起码的做人准则。

    所以江湖上每天才会有那么多人宁愿杀死自己、宁愿被杀。

    黑夜大汉道:“你以为你还是‘威风瞟局’的总缥头?

    难道你还有脸面、有胆量再吃这碗饭?”

    程威一眼扫过庭中的尸体和哆嗦不已的妻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好像突然问清醒了。

    黑衣大叹道:“其实刚才这个问题我不必问你。因为我已经找过通古斯的那位老人,而且就在前天夜里,我在松山已屠尽了祖延寿满门。”

    程威又打了个寒噤。

    找威风镖局保那趟暗镖的,就是松山卫的一位都司祖延寿。而祖延寿也的确偷偷告诉过程威,要他保的暗镖是从一位通古斯老人那里“弄”来的。

    既然人家连当官的都敢杀,他程威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程威咬了咬牙,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杆,大声道:

    “你既已问过了祖延寿,还来问我做什么?”

    黑衣大汉用带着种嘉许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柔声道:“祖延寿只告诉我,是托你保的暗嫖,当然他也说了,东西是要送进大内的。本来我也不准备来麻烦你的。

    不过转而一想,威风镖局实力也不是很强,这趟镖未必能保到地头,或许半道被人劫去了也未可知。于是我就来了,想打听一下情况。”

    程威冷笑道:“要是我不告诉你呢?”

    黑衣大汉笑道:“也好办。我杀了你的独子,剥光你老婆闺女的衣裳,吊在大街上让大家参观。”

    程威笑得更冷:“要是我说了呢?”

    黑衣大汉不笑了,沉声道:“我给你留个全尸,绝不为难你的家人。”

    程威一字一字地道:“此话当真?”

    黑衣大汉也一字一字地道:“若违此言,天打雷劈,刀斧加身。”

    程威瞪着黑衣大汉,半晌才暮地大笑起来:“好!痛快!”

    黑衣大汉道:“我本来就是个痛快人。”

    程威止住笑,闭上眼睛,看也不看自己的亲人,沉声道:

    “一路平安,直达京城。”

    黑衣大汉道:“进京之后又如何?”

    程威道:“送交九门提督。”

    黑衣大汉沉默,忽又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件什么宝物?”

    程威道:“不知道。”

    黑衣大汉不再出声。

    程威闭目待死。

    过了许久,黑衣大汉还是没有动静。

    程威睁开眼睛,黑衣大汉已不知去向。

    六月十八的月亮,明媚动人。夜空那么明净,那么爽朗,檐下挂的那串铜铃在微风的夏夜中唱着清婉的歌。

    程威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

    “消息传出去了吗?”

    “传出去了。”

    “派谁去的?”

    “快马梁一鞭。”

    “什么时候走的?”

    “丑时未。”

    “嗯。”

    云房里,一个面色青灰、神情阴冷的老道姑微微点了点头,看也没看站在门口那个年轻人,冷冷道:“办得不错。”

    那年轻人不卑不亢地道:“属下为洞主效力,自然不敢偷懒。”

    老道姑的嘴角微微牵了一下,声音更冷了:“我们都是在为洞主做事。”

    那年轻人懒洋洋地道:“当然。副洞主鞠躬尽瘁,赤胆忠心,洞主有时候提起副洞主来,也是十分敬畏的。”

    老道姑的手难以察觉地轻轻颤了一下:“洞主天恩,属下粉身难报。关护卫,你可以走了。”

    那位年轻人拱拱手,微笑道:“属下告退。不过…·”

    老道姑道:“说下去。”

    那年轻人道:“快马梁一鞭虽已上路,但消息送到洞主手里,至少也要半月时间。如果路上再有什么耽搁的话,等洞主赶到,只怕已在三十天后,那就大势已去了。”

    老道站道:“哦?”

    那年轻人道:“眼下江湖上知道这消息的,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至少就属下所知,蓬莱铁剑堡的大管家韦怒和浪子慕容飘已逃出东厂和锦衣卫的魔爪。”

    老道姑道:“那又怎样?”

    那年轻人道:“慕容飘虽不足为患,但他身后毕竟有七大世家之一的慕容世家。铁剑堡立派百五十年,现在的堡主韦沧海老谋深算,堡中高手如云。一旦他们抢先下手,副洞主如之奈何?”

    老道姑淡淡一笑,道:“关护卫所虑极是。只是东。

    西两厂,也是高手如云,锦衣卫中,也算藏龙卧虎,更何况皇宫大内戒备森严。尚有五城兵马及御林军为屏障,尚有无坚不摧的神机营。铁剑堡根本动不了大内,也没那个胆量。休说慕容飘已被逐出家门,就算武林七大世家共谋举事,也无异蚍蜉撼树。”

    那年轻人冷笑道:“副洞主这话,属下听不懂。难道说,东西已进了大内,就不可能再弄来么?难道说,洞主不该参与此事?”

    老道姑淡淡道:“七大世家和铁剑堡又怎么能和洞主相提并论?洞主天纵英才,胸罗万有,自有百万雄兵。洞主想要什么,还会有得不到的?”

    那年轻人涨红了脸:“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他的确够狂妄的,身为一名小小的护卫,竟敢和副洞主顶撞,而且言辞颇为不逊,若非有恃无恐,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老道姑却没生气,反而笑了,而且努力笑得很和蔼:

    “关护卫,我们应该等洞主来筹划大事。我们的智慧,不及洞主的万分之一。我们不能自作主张。”

    那年轻人怒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洞主至快也要三十天后才能赶到,那时候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老道姑微笑道:“关护卫,我记得你昨天放了两只鸽子。”

    那年轻人僵住。

    老道姑淡然道:“信鸽当然比马跑得快。所以我看洞主不见日就能驾临,毕竟,洞主最近一直在江南。”

    那年轻人还是僵在那里说不出话。

    老道姑蔼然道:“不过,关护卫的建议也有一定的道理,我们还是应该先去京城打探消息,为洞主打前站。关护卫你说是不是?”

    那年轻人咬牙道:“是。”

    老道姑微微打了个哈欠,掩口道:“也不急在一时,明天早上再走不迟。关护卫,麻烦你去通知一无心夫妇和天风道友,准备准备。”

    那年轻人一声不吭,扭头就走。

    老道姑又叫住他,微笑道:“出观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

    听到观门“砰”地一声大响时,老道姑才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想跟老娘斗!操你妈的臭面首,……”